第7章 旧事

刘医生懊恼地说:“我早该认出她是吴瑕奶奶,我见过她年轻时候的照片。她是咱们疗养院比较早期的病人。”

刘医生告诉他们,南麓市精神疗养院建设于1959年,那时的疗养院在南麓城郊,九十年代才搬到现在的生态区。当时的院长叫周博,是吴瑕的主治医师。周博院长的实习助手叫贺秋,后来成为疗养院其中一任院长,他也是刘医生的博导。

根据疗养院的病历记录和贺秋的日记得知,吴瑕生于1940年,第一次入院是1962年。几个壮汉把她送进来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刚入院的吴瑕很沉默,吃药、做检查都很配合,唯一不配合的就是不与医生交流,也不和任何人说话。她怕光、怕人多的地方,整日无力地缩在病房的角落,夜晚睡觉前却又异常兴奋,难以入眠,偶尔会狂躁地舞动、拍打床铺,扰得其他病患无法入睡。

六十年代,我们的医学对精神疾病的研究十分浅显,治疗手段也较为保守。通常会采用心理、物理、针灸、药物等多管齐下。心理治疗是最“仁慈的谈话”,也是必要的流程。

对于发病的病人则会针灸百会、神庭等穴位,缓解情绪紊乱,配合柴胡加龙骨牡蛎汤等疏肝解郁、镇静安神,电击、行为疗法也是常用的治疗手段。

对于暴力倾向明显,或实在无法控制并治疗的病人,则采取束缚衣捆绑保护、单独设立病房等手段。

彼时的大洋彼岸,则认为精神病人是被魔鬼附身了,他们用“前额叶切除术”,来治疗精神病人。发明这项手术的医生甚至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奖。他们将病人的头骨钻洞并且在前额叶的位置灌入酒精,用乙醇的毒理反应杀死这一部分大脑皮层的活性。

对于前额叶的破坏确实让精神病人的状态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患者说好听点变得沉默寡言,说得不好听就是变成了行尸走肉。

但对于常年为照顾和治疗患者疲于奔命的家人来说,与之前歇斯底里的状态相比,安静的状态简直太难得了,于是大量的病人被送进西方的精神病院接受这项手术。

由于病人太多,他们发明了更便捷的“经眶前额叶白质切断术”。就是把冰锥从病人的眼眶伸进去,通过冰锥的缓慢移动,用来切断连接前额叶皮质与丘脑的白质部分。其中最著名的受害者,就是肯尼迪的妹妹罗斯玛丽。

幸运的是,南麓市精神病院并未采用这些匪夷所思的暴力治疗手段。吴瑕在中药和针灸的治疗过程中逐渐好转,对外界的声音、沟通有了些许反应。

周博院长和贺秋医生也终于在吴瑕入院一个月后,第一次见到她的爱人——李云。

李云身着白衣蓝裤,左手牵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男孩,右手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看起来应该也是男孩。身背后背着大包袱,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

周博院长带他先去看了吴瑕。

大一点的男孩看见吴瑕扑上去喊妈妈,伏在膝头摇晃着她的腿,他不明白妈妈为什么没有像往常一样抱抱他、亲亲他。良久之后吴瑕才低头,神情木讷地看向男孩,半晌后伸出右手抚摸孩子的头发,一颗眼泪蓄积很久,又在眼眶上挂了一会才缓缓流下。

李云看到吴瑕流泪,这才上前把手里的婴孩轻轻放在她怀里。解下身后的包袱,翻找出一个铁饭盒,打开之后,是尚有余温的芋头和菱角。李云拿起一小块芋头放在吴瑕嘴边,示意她咬一口。

吴瑕缓缓转动眼珠,抬眼看向李云,轻轻咬下一小块,芋头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她下巴颤抖,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含着芋头放声大哭。怀里的婴孩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伤心,闭起眼睛攥紧拳头哇哇大哭。李云轻柔地抱着孩子和爱人,双肩颤抖,压抑的哭声在病房回荡。

看到此情景的医生、护士,无不感同身受、深深叹息。

良久之后,吴瑕恢复情绪,在药物的作用下缓缓睡着。两个孩子在护士的看护下,依偎在母亲的身旁。

李云则是跟着周博院长、贺秋医生到办公室讲述起事情的经过。

李云出生在南麓市麓山县李氏宗族,族内人多世代经商,因此颇有家资。少年时,李云跟着父亲经商四处闯荡,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来自西辉市的吴瑕。二人一见钟情,不顾族人的反对结为夫妻。

婚后生活颇为幸福,除了族长隔三差五对吴瑕“门不当户不对、来历不明”等身份的批判。

隔年吴瑕生下一女,族长更是以“李家不能无子”为借口,要求李云休妻再娶。李云誓死不从,李云父亲更是以放弃部分家产为代价,才勉强获得族长不再提及此事的承诺。

不就后吴瑕又生下一子,总算堵住悠悠众口。

无奈好景不长,灾年来临。田里庄稼几乎颗粒无收,成群结队的蝗虫像乌云一样从空中飞过,遮天蔽日,它们振动着棕色的翅膀,以惊人的速度穿越田野,吞噬着一切,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起初宗族里的人并不在意,庄稼没有收成,他们还有大笔银钱,可以出城购买粮食,可以进山打猎。也有部分族人跑到沿海城市做生意,企图寻找生机。

可是到了第二年连粮食都很难买到了,人们开始就着红薯、米糠、榆钱等勉强度日。李云的父母也常常把口粮省下来给两个孙辈吃。

南麓市饿殍遍地,民不聊生。

第三年,草根、树叶、树皮都成了难得的好东西,山上、水里、土里,一切能吃的都吃完了。

世界,空了。

李云的父母、吴瑕的大女儿都在饥荒中饿死,李云和吴瑕甚至都没有力气哭泣。草草将三人的尸身烧掉,挖坑深埋,以防有人半夜挖出来吃掉。

就在大家都以为要全部饿死之时,来自西辉市的芋头、菱角调配到了南麓,让幸存的人缓过一口气。来自水培植物的甜味,成为一个时代最香甜的记忆。

那时的吴瑕常常捧着芋头发呆,来自家乡的作物救了一家三口的命,却没来得及救救女儿。

后来,田里的农作物开始生长,活着的族人有的开始做起粮食生意,有的开始种田过活。李云和吴瑕的二儿子出生了,生活似乎一天天好起来了。

直到有一天,营养不良的大儿子终于能够完整地说句话了。当他喊出“妈妈,我饿”的时候,眼前儿子的形象和逝去的女儿重叠在了一起,吴瑕只感到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醒来之后,她就开始时常幻听,仿佛女儿还活着,在喊饿。再后来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但凡睡着总能梦见女儿在哭喊。

看到吴瑕如此情况,李云心急如焚,带她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是营养不良、神经衰弱,让吃点好的,静养。

可是吴瑕的病情一天糟过一天,有时她在村里游荡,不知道在寻找什么,有时她躲在墙角大喊大叫。李云怕她伤到孩子,又或者误伤自己,不在家时只得把她绑起来,孩子送到隔壁邻居家帮忙照顾。

又是一年丰收时,来自西辉的芋头在南麓扎下根,迎来了大丰收。李云照例把吴瑕捆在床上,下田收芋头。正忙的时候,村口一阵骚动,有人来报信说,吴瑕损坏了别人家的粮食。李云赶忙跟着那人跑去事发地点。

只见吴瑕浑身上下都是泥,头发散乱滴着泥水,鞋子也不知掉在何处,连双手的指甲缝里也塞满了泥。

村人说,吴瑕疯跑过来,跳进田里见芋头就挖,挖完就想直接啃,还想给旁边的小孩吃。被村里人制止后,她就把手里的芋头丢出去,还砸伤了人。

村人责怪他不看好疯子,李云连连道歉,承诺用自己田里的芋头赔偿损失后,带着吴瑕离开了。

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许多次,也不知吴瑕哪来的力气和手段,次次逃脱捆绑,多次打伤村人。当然她再也没吃到过田里挖出的新鲜芋头。

村里的人再也受不了这种情况,瞒着李云偷偷将吴瑕送到南麓市精神疗养院。

等到李云问起时,没有人承认看到过吴瑕,也没人承认把吴瑕送走了,他们怕疯子再回来祸害村子。李云苦苦哀求了一个月,才从邻居口中得知吴瑕的去向,这才匆匆来到疗养院。

李云说完,周博院长和贺秋医生大概明白吴瑕的病因,开始对吴瑕进行针对性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

贺秋医生也经常陪吴瑕聊天,舒缓她的情绪,并在日记上记录下治疗心得体会。

时间一天天过去,吴瑕的情况慢慢好转。

一年后她总算走出疗养院,重新回归家庭生活。

听完刘医生的讲述,东方晓不解地问:“也就是说,吴瑕奶奶病好了?那她现在怎么还在咱们疗养院啊?而且这里的年轻版吴瑕,形象上和你讲述情况对不上啊?这怎么解释?”

刘医生叹口气说:“精神疾病的治疗是一个长期缓慢的过程,甚至可能反复发作。”

钟森点点头:“那就是说,还有后续。”

孙芳芳从刘医生怀里抱过巧克力,感叹道:“奶奶太可怜了。”

巧克力则打个哈欠,动动耳朵,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换个姿势趴在孙芳芳的腿上继续听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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