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黎家出发,穿过城门再向西行,马蹄踏过石板街,碾过尘土,最终在郊外处一家简陋饭馆前停下。
饭馆门面并无牌匾,唯有一面题着“成”字的旗帜,迎风飘扬时,如同挥手招揽客人。
这面旗帜在饱经日晒雨淋后已然残败不堪,可它落在这家已有年头的饭馆墙角处却全然不违和,反倒是有几分相称。
一间破小饭馆,在这郊外处是显得那么孤单凄凉,黎愁目光一转,转到率先翻身下马的云涯身上,“这就是你说的报答?”
云涯一面含笑点头,一面将手伸向马上的黎愁,示意其下马。
黎愁难以置信地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在云涯炯炯的目光中搭上他的手,跨步下了马。
见云涯真的将他往饭馆里引,一脸复杂的黎愁还是忍不住开口:“好歹也是五十两黄金,你这样的报答实在是……”
“不诚心?太敷衍?”云涯立马接过话,在听到黎愁嗔怪的话后,全然没有惶恐的意思,“放心,你会喜欢的。”
既然云涯如此信誓旦旦,黎愁也只能半信半疑地跟随着他进入这间与醉仙楼天上地下的“成”字饭馆。
二人一进门,饭馆老板立刻从帘后探出头来:“二位公子吃点啥?”
老板是个虎头虎脑的健壮妇人,一张嘴虽算不得灵巧,但一颗心却十分热情。
见二人落座后,她立即凑上前哗哗的报出好几道菜名,末了,她还大大方方地添上一句“包您二位满意!”
面对如此热情好客的老板,云涯同样笑得开怀,可脱口而出的几道菜名,却不是老板的推荐。
一旁的黎愁好奇地探了探云涯,问他之前是否经常来此。
“可我看这位公子实在陌生,不像是来过我家饭馆,”老板不仅性格豪爽,还心直口快,“不然像你这样好看的,我一眼便能记住。”
至于为何对方能不加思索地报出她家其他菜名,想来也只是巧合罢了。
事实上,云涯也的确来过,只不过那已是上辈子的事了。初次踏进这家饭馆,还是云涯与黎愁互通心意不久、一次在外游玩时。
那日,兴致勃勃的云涯与黎愁在踏青赏景时不幸天降大雨,避无可避的二人在机缘巧合下进入此饭馆暂时歇脚。
当时恰逢晌午,黎愁与云涯亦是抱着填饱肚子的想法初次尝试这家的菜色。谁知正是这一次尝试,醉仙楼的常客便成了成家饭馆的常客。
而此刻,亦是如此。
一碗白米饭,一碟白菜羹,一盘清蒸鲈鱼,一盘炒嫩鸭肉,黎愁初听这朴实无华的菜名时还不抱太大希望,只是在菜未上桌时,厨房已然出来缕缕香气。
等到老板亲自将菜端上桌时,亲自品尝后的黎愁更是目瞪口呆——这家在郊外鲜为人知的小店,这透着乡土气息的老板,竟有如此手艺。
对座的云涯一见黎愁几乎不停的筷子,心里很是得意,也就这一瞬间,心里的感触油然而生。
上一世的黎愁没有同他一起回来曾一度让云涯茫然失落,可眼下,在黎愁闪闪发亮的眼眸中,他倒是觉得也不全是坏处——黎愁还是黎愁,而他与黎愁,又有了许多第一次。
黎愁一动筷便专心致志品尝,直到吃饱喝足,他才带着些试探抬头去瞧云涯。作为黎愁肚子里的蛔虫,黎愁一个眼神云涯便知对方何种心思,于是,他含笑问道:“可还不错?”
黎愁别扭地点了点头,又问云涯可是经常来此处?
云涯放下筷子,故作哀愁:“想来是我还不够好看,老板这才记不住我。”
云涯说自己不够好看,黎愁自然是不信的。黎愁自认为他眼光毒辣又挑剔,可云涯在他的认识里,已然超出了好看的范围。
可事实就是云涯曾来过此地,老板也的确不记得云涯,不过,想来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深究之事,黎愁狐疑地看了云涯一眼,倒也没在说些什么。
吃完饭,买完单的云涯又提议带黎愁去一处地方。
有了前车之鉴,黎愁也不质疑云涯,反而在心里隐隐生出几分期待。
只是,当云涯指引着□□的马儿往山脚处而去时,当二人离桃花村越来越近时,黎愁终于忍不住唤出声:“云涯——”
在黎愁的慌乱中,云涯淡定从容地侧过脸与他对视,“放心吧,那里不会有桃花村的村民。”
心事被一语道破,黎愁本该是愤懑于云涯的游刃有余的,可这次,他却说不出半句话去遮掩自己的难堪。
早在云涯与他坦白身世时,他便亲自去调查桃花庄一事。
桃花村的村民如井底之蛙,全然不知陆庄主面目,可这片蓝天总归是无边无际的,井外的世界大得让人瞠目结舌。
因此,调查陆庄主并不是一件困难之事,仅仅一个下午,黎愁便知道云涯口中之话句句属实
——表面岁月静好的桃花庄,底下尽是见不得光的丑陋疮疤,而结束这一切的,也正是那一把出自云涯之手的大火。
被一叶障目的村民执着于自己所见、所感,因而憎恶着云涯,让挣扎着从黑暗中爬出的云涯坠入另一处无边无际的黑暗。
而黎愁担心云涯,正是因为这盲目无知却又纯粹无比的恶意。
可这是云涯的错吗?既然不是云涯的错,那为何他要像过街老鼠般在桃花村苟延残喘?黎愁自认为自己很少有后悔之事,可方才那句脱口而出的话,他却有了几分悔意。
无论那把大火出自谁之手,今日,那人都可以堂堂正正站在桃花村村民面前。至于那些出于愚昧无知的恶意……
黎愁提高了速度,与云涯并肩。带着一身凛然正气,他想,至少他知道真相,至少云涯身边有他。
不过,即便黎愁已经带上了壮士断腕的决心,但当云涯将他带到目的地时,他反而恍然大悟
——怪不得云涯信誓旦旦地说不会遇见桃花村村民,敢情这是片一望无际的桃花林。
若是在阳春三月,这片桃花林怕是每穿过一阵风便要下一阵桃花雨。
可眼下是临近冷冬的十一月!
如果说三月桃花枝是在春日里飞舞的明媚少女,一颦一笑皆有行人为此驻足,那十一月的桃花枝则是垂垂老矣的老者,张着枯瘦的手指像是欲挽留过路人听一曲哀歌。
茫茫的一片桃花林,那么凄凉。
黎愁与云涯下马,只身穿过桃林,枝头上偶尔有枯叶被风卷落,都能惹黎愁一阵叹息。
或许是感受到黎愁的不解,云涯这才开口解释,“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也就顺道来看看,”说着,他的指尖已经抚上枝头,“在桃花盛开的季节,这里会很美,等桃花开时,我们再来看看好吗?”
黎愁听出云涯话里的眷恋,一时也不忍坏了云涯兴致,可若是直接答应,这便不是他了。半晌,黎愁这才从嘴里憋出一句“再说吧。”
闻言,云涯也不恼,“该回去了。”他转身对黎愁说。
云涯约黎愁此行,是为感谢黎愁帮他从黎殇与张碧云手里夺得五十两黄金。
虽然此行处处出黎愁意料,不过总而言之,黎愁还是觉得不枉此行。
可更令黎愁意外的是,就在他与云涯堪堪踏出桃花林时,他竟与一个慌乱的身影相撞,而对方在将他撞得踉跄后,不仅毫无歉意,更是不管不顾地就要往桃花林里钻。
黎愁一把抓住对方纤细的胳膊,这才发现原来是位面容娇俏的少年。可还未等他开口质问,少年便泪如雨下,“求你了,放过我吧。”
感受到少年难以抑制的颤栗,黎愁觉得自己像是逮到了一只惊弓之鸟。茫茫然的,他抬头望向一旁的云涯,却见云涯一脸震惊。
说震惊或许还不足以形容此刻的云涯。黎愁只见过云涯唯一一次露出恐惧的神情,那便是在他被绑架时,与云涯在茅屋相遇的第一眼。
可眼下,黎愁仿佛又见到了云涯的恐惧。
可惜还未来得及细问,身后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便打断了黎愁的思绪。
“终于抓住你了!”一群身着劲装的壮汉邪笑着靠近黎愁,靠近那个泪流满面的少年,“这下看你往哪跑!”
“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吧!”也许是真的无路可逃了,少年竟缩到黎愁背后,试图逃避这群土匪似的壮汉。
“老子追了你这么多天,你体谅过我们这群人吗?”说着,领头之人便伸手欲拽出少年。
“慢着!”豁然一声,冰泉般冷冽,是黎愁开了口,“你们抓他所欲何为?”
带头之人长刀似的眉毛几乎就要扭到一处去了,不怀好意的目光直直地刺着黎愁,“你是谁?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怎么?和他睡过啊?”
“你——”
“住口!”比黎愁更愤怒的,是动作如利箭的云涯,一把掐住领头之人的脖子,云涯目眦欲裂,“你最好嘴巴放干净点。”
在云涯逐渐加重的力道下,那倒霉的壮汉已然脸色涨红,额角青筋暴起,一副随时窒息而亡的模样。
与壮汉同行之人已经期期艾艾地提壮汉求情,就连黎愁也忍不住开口,他是担心云涯脏了手。
直到黎愁开口,云涯这才愤愤地松手。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的壮汉咳得那叫一个面红耳赤,可正当他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却又被云涯一把揪起。
贴着壮汉耳畔,云涯咬牙切齿:“你抓他,不如先问问你们龟公此人卖身契在谁人手里?”
壮汉一脸惊恐地看着云涯,那神情不亚于碰见地府里的阎王爷。但求饶的话还未脱口,云涯已经让这人赶紧滚,滚得越远越好。
处理完几人的云涯却并没有片刻的轻松,回头直视那呆若木鸡的少年,云涯直白开口,“沈含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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