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伤疤

云涯是在夜间醒来的,大脑还一片混沌,朦胧的光线透过双眼间的缝隙,耳边似乎有人在切切地叫唤。

费力提起眼皮,恍惚间,眼前出现两个模糊的身影,定睛一看——帷帐边,是大山与黎愁。

像冰融水化般,知觉正一点一滴恢复,也许是躺得久了,云涯反而觉得身上多了些许疲意。

偌大的房间,只有烛台上的一点微弱的光,昏暗中,云涯下意识寻思,自己如何会出现在此?又为何会莫名晕倒?

但比起一脸茫然的云涯,发觉床上之人即将苏醒的大山只有简单的欢喜。

在黎愁的默许下,他迫不及待地一声又一声唤着云涯。

“……在呢。”云涯唇角微勾,朝大山送去一个勉强的笑,随即又缓缓伸出右手。

这是要起身的意思。

在得到黎愁的许可,大山匆忙放下手中的汤药,倾身朝云涯探去,“公子感觉可好?”

“还好。”云涯说着,这次,目光却落在大山身后的黎愁脸上。

和大山的兴奋不同,黎愁的眼神是复杂的,云涯甚至还从中察觉出了些纠结。

若有所思的,云涯又补充:“像是睡了一觉,不过,我是如何……”

“是少爷将你背……带回来的。”

闻言,云涯抬眼看了黎愁一眼,而黎愁的目光亦落在云涯身上,在大山轻轻将云涯扶起后,黎愁这才有所动作。

拍了拍大山肩膀,黎愁皱着眉道:“你太吵了,先出去吧。”

对于黎愁的命令,大山并没有明显的诧异,或许他是习惯了黎愁多变的性格,又或许是适应了与黎愁的相处模式。

总之,在与云涯对视最后一眼后,大山便低头委屈地退出了房间。

桌上的汤药还散发着氤氲热气,在云涯的注视下,黎愁端起碗勺递到云涯面前,“趁热喝了。”

云涯眨了眨眼,“手没力气。”

黎愁:“……大山!”

“先放着吧,”云涯眼神和语气都轻飘飘,与黎愁像隔了一层雾,“你叫大山出去不就是有事要问我吗?”

有时候,黎愁真觉得自己实在拿云涯没办法,他是不想承认自己蠢笨,但在面对云涯,自己也总有那么些时刻能体会到捉襟见肘的窘迫。

在床沿边坐下,黎愁轻轻勺起汤药,递到云涯嘴边,“喝。”

这会,云涯不再说话了,倚靠在床头,像一只恬静的小猫,任由黎愁将药一点一点喂下。

直到碗见了底,黎愁放下碗勺,又给云涯递了帕子,“这下我可以问了?”

云涯笑了笑,“我什么时候对少爷你有所保留?”

“那你身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

没有任何的迟疑,黎愁开门见山。云涯后背上的伤疤,像藤蔓蔓延、荆棘丛生的伤疤,那么触目惊心,叫黎愁一眼便感到深深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云涯愣愣地看了眼黎愁,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这才发觉自己一身清爽。

面对黎愁的问题,他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吓到你了?”

虽然云涯如此问,可对于黎愁是否会害怕甚至是厌恶,他却是有些莫名的信心。

上一世,二人坦诚相见时,云涯也曾担忧过黎愁是否会如此,可从对方那一双眼中,云涯从来未见过对方透露出一点异样的情绪。

“比起那些伤疤,我觉得你更吓人。”黎愁斜着眼朝云涯一瞟,那神情那语气全然不似玩笑。

道道显眼的刀伤、剑伤纵横交错遍布云涯腰背,黎愁不知何人能如此心狠手辣,也不知对方为何下此毒手,但他更不知云涯是如何挺过这等摧残折磨。

像是听到了一个新奇的回答,云涯呵呵笑了两声。

即便云涯什么也没说,可黎愁却敏锐地从那声轻笑里捕捉隐藏着的哀愁。

即便他不知这点转瞬即逝的哀愁出自何处,却也清楚地发觉这比那伤疤更刺人。

犹豫中,黎愁还是开了口:“你恨他吗?”

“恨?”云涯歪了歪脑袋,像是有些不明所以,“你是说庄主?”

“这些伤,难道不是拜他所赐?”

“他是我师父,”在摇曳的烛火中,云涯的脸隐在帷帐的阴影中,沉吟了片刻,他缓缓开口,“如果没有这些伤疤,我早就不知死在那个角落了。”

黎愁见云涯摊在被上的手指微微弯曲着,心跟着一软,“你既不怨他,那,那把火……”

“我自幼是孤儿,从出生到来到桃花庄,桩桩件件由不得我。可那群孩童不是,他们在来到桃花庄时,已经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是死,更何况,我只是用一条伤痕换一口饭,而他们用的,是命。”

云涯转头看向黎愁,眼睛像暗淡的星,藏在细长的睫毛下,“这些年,欠他的我也还清了……那把火,不是为了泄愤,而是为了我的心。”

再也说不出话了,喉咙像堵着什么东西,黎愁死死凝视着云涯,反复体会着对方话里话外分明的是非爱恨。

此刻,黎愁忽然明白了方才在谈及云涯伤口处那种恐惧的感觉。

那并不是恐惧,确切来说,那是敬畏。

就像一个从不相信神灵的凡人,忽然遇见腾云驾雾而来的神仙,第一反应便是如梦般的惶恐。

但无论心里如何百转千回,表面上,黎愁还是不动如山的黎愁,而袒露心扉的云涯,眼下也将心门闭合。

在床上休息了半日,云涯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在一侧胸前。浓墨似的发间,一条银白色的发带苦苦支撑着,将掉不掉的虚虚圈在发尾处。

黎愁的目光移到发带上便再也移不开了,像是看不过去的无心之举,又像是有什么魔力吸引着他。

在云涯的疑惑中,他竟伸出手将那发带轻轻一扯。

乌发散开的瞬间,云涯吃惊的瞬间,黎愁心也如火燎般倏地又热又疼。

“我……”发带缠绕在黎愁指尖,却像缠绕着他的脖颈,勒得他窒息。窘迫无措中,黎愁“腾”地起了身,“你,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云涯简直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忍耐力才克制住自己伸手触碰黎愁的念头。

看着面红耳赤的黎愁落荒而逃的模样,他愣愣地低头看眼发尾,而后便是抑制不住地嗤笑出声。

黎愁说让云涯好好休息,那便是真的专心致志好好休息,不仅手下的活计全部免除,就连一日三餐,也有专人服侍。

不过,面对黎愁的好意,云涯倒也接受得坦然。

至于黎愁为何如此大动干戈,据大山所说,大夫断定云涯突然晕厥的原因,是由于思虑过多又加上劳累过度。

对此,云涯只是笑笑。

在桃花庄时,受伤是家常便饭的事,即便是有时莫名的头疼,云涯也根本不放心上。

可这一次,云涯却清楚绝对不是旧伤的缘故。

这几次忽如其来的剧痛,都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共同点,那便是都发生在他欲透露上辈子发生之事的时候。

云涯隐约感觉,冥冥之中,像是有一双无形之手阻拦着他改变事件的走向。

尤其是最后一次,他执拗地想与这种力量对抗,因而挣扎着不管不顾地开口。

可不幸的是,黎愁既没有听到他的提醒,而他,也受到了“天道”的“惩罚”。

天道,是顺应天意,是顺其自然,可云涯的所作所为,偏偏是逆天而行。

事情结果会如何,他会受到什么惩罚,云涯是一无所知。

然而眼下,事情也不在他掌控之中,沈含熙与孙繁的确与他们相遇,却又因他的阻拦而在岔路口分别。

从表面上看,似乎不会再重现上一世孙繁举报黎家贩卖私茶的一幕。但事实果真如此发展吗?

云涯却不敢保证,在与沈含熙和孙繁分别后,他对二人的未来也一无所知,因而就算未来有何变故,他也只能见招拆招。

不过,总归是值得庆幸的,导火索也算是从源头被剪断,孙繁与黎家这一世已无甚关系。

现在,云涯需要做的便是制止黎殇贩卖私茶。然而必不可免的,便是需要借助黎愁之手,旁敲侧击地化解此次危机。

至于“天道”的阻拦,云涯想了想,以后还需小心行事,毕竟这次仅仅只是晕厥,下一次他也预料不到会发生何事。

为了自己,为了黎愁,他还得多活几年。

而就在云涯趁此机会梳理眼下的线索时,大山却每日不知疲倦地往他房间跑,有时候是为了送些新鲜水果,有时候则是送些解馋的零嘴。

而在见云涯收下后,大山也不急着离开。

一开始,云涯还很好心情地同他聊天解闷,而无论他如何打趣,大山皆是有问必答。但时间一长,云涯也有些乏味,于是就自顾自地沉思着。

见状,大山也不恼,既然云涯一言不发,他就在其身边乖乖发呆,绝不出声。

终于,在不知第几次大眼瞪小眼中,云涯忍不住开口:“大山,你不用去服侍黎少爷?”

大山一脸的欲言又止,他记起黎愁的嘱咐:切莫说是黎愁派他前来。

其实不止是云涯疑惑,就连大山也是有几分的无所适从。

他不清楚他家少爷为何要对云涯公子如此重视,也不明白为何少爷都如此重视了,都不愿亲自来看望云涯公子。

不过,一想起自家少爷的脾气,大山倒也是在茫然中有了几分了然。

“好吧,既然少爷让你待在我身边,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过你也见到了,这几日我也是无趣得很,”在大山震惊的眼神中,云涯勾唇一笑,“你,能不能帮我去向少爷借几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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