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镇子里渐渐便断了行人，就连风也比山上安静，催着人们入眠，像一首摇篮曲。
郝雨时知道雀儿着急，但再急也不可贪黑进山，于是硬逼着大夫收留了他们半宿，次日凌晨便悄悄出发，追着日出的轨迹一起回到了山上。
晁平既已听说雀儿挂彩，这时候真也罢假也罢，都得第一个上前把她先接到自己手上，及至看出她伤的绝不单单是手，越发紧张地皱了眉，一时竟忽略了她身后已经少了白佳昌的影子。
雀儿忍住伤痛，径直走到白中夫面前，跪地诉说道：“干爹，是我不懂事，明知佳昌要下山，不仅不拦着，反而还帮他。现在他被祝家码走，成了肉票，您要怪就怪我一个人，不干老四的事，更不干他底下兄弟的事。”
这话郝雨时可听不了，立马也跟着跪下说道：“同意带他俩下山的是我，跟别人都没关系。也是我疏忽，一眼没照顾到，就让祝家的人劫走了少当家，连带雀儿也吃了一枪子儿。”
白中夫眼看快五十的人了，骤然听见这些话，耳朵里只觉“嗡”一下子，半天才听清楚底下在嚷嚷什么。
阎鹏头一个坐不住，直说要下山去找祝家要人。
梁柱则冷静些，说这时候硬碰硬不擎等着对方撕票。
倪广文一见有表现的机会，也说愿意下山找他们好好地谈一谈。
白中夫这时已冷静下来，攥着发白的指尖，咬牙切齿道：“不用慌，地主家干这事，无非是为了钱，咱先等信儿。”说完转首看向雀儿，问：“你咋样？伤在哪了？”
雀儿隔衣一指自己的伤处，“就是让子弹捎了一下，没啥大事。”
“找悬壶子（医生）看过了？”
“嗯，四哥领我去了，也拿了药。”
“那就好……先跟老五回屋歇着去吧，你弟弟的事不怨你，别瞎想了，把伤养好要紧。”
雀儿下意识看了一眼晁平，“不用他，我自己能走。”
“你是他的人，不用他用谁？快去吧，别让他着急了。”
雀儿眼见白中夫收回了语中的关切，心知这便是起疑的前奏了，疑心她或许还不至于，但有意避开晁平这点，只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反观晁平，他倒是未敢表露出不情愿，一来宠妻的形象还得立着，不能让昨晚的心白抓、肝白挠，二来单独在一处时，正好可以问问山下的细节，过后到了白中夫面前也好答对。
从前厅出来，还没到一天当中最暖的时候，晁平见雀儿每挪一步都得吸口凉气，嗓子眼便也像被雪堵住了似的，一直凉到心里。
“我背你走吧。”
“用不着，就两步道儿。”
“啥用不着？你不怕抻着？”
“啧，我抬胳膊费劲，恁没有眼力见儿呢？”
“那我抱你走。”
“拉倒吧，有这工夫都到了。”
晁平从她的眉宇间找出了一丝犹豫，说了声“别动”，打横抱起她就走。所幸这两处离得确实不远，雀儿还没来得及闹着下来，就已经被稳稳地搁在炕上了。接着门一关，便笼出一块由秘密填满的天地。
“咋样？疼得厉害吗？”
“还行吧，就跟被炉钩子捅了一下似的，得亏是冬天，要不然非化脓不可。”
晁平闷闷地在地上垂着双手，过了一会儿才忽然问：“是不是该换药了？”
雀儿歪头一想，“可不是咋的，都一宿了。”
“那我给你换药，你自个儿搂着点儿衣裳。”
“不用你，我自己能换。”
“那地方你瞅一眼都费劲，咋自己换？”
“那我也不用你。”
“你干啥老不用不用的？”
“废话，你又不是我亲爷们儿，我凭啥要用你啊？”
“这都啥时候了？你还犟犟这事儿？”
晁平不由分说安顿她侧身躺下，掀开纱布一瞧，创口至少有手指头那么长，四周皆是发黑的灼烧的弹痕，烙在她精瘦的身体上，格外触目惊心。
“唉……”
雀儿头埋在自己的臂弯，本来不好意思看他，听见这一声不禁回眸，问：“干啥呢你？心疼我啊？”
“要不是我出的主意，你也用不着受这份罪了。”
“啥叫你出的主意？不是我自个儿张罗要下山的吗？”
“我是说从一开始，拿白佳昌引诱白中夫下山，咋不算我出的主意？”
“那我也是为我自己才答应的，跟你有啥关系？再说了，打我的人是祝家，谁也想不到的事，你跟着瞎吃啥心呢？”
晁平这时为她敷上了新药，知道她听完接下来的话肯定会不老实，所以提前就按住了她。
“那如果打你的人不是祝家，是解放军呢？”
“你说啥？”
雀儿果然没忍住，一下牵动了伤口，疼得她“哎哟哎哟”地直叫。
“别动别动，好好躺着。”
“你再说一遍，真有可能是你们跳子（当兵的）？”
“我猜是。”
“那他们为啥打我？不知道咱俩在山上拉对马（联合作战）了吗？”
晁平怔了一怔，随即抱歉地说：“当初写信的时候，也没说要由你亲自下山啊，我光惦记描述白佳昌长什么样来着，就忘了提这茬儿了。”
雀儿想想也是，来回通讯不便，倒也确实不能怨他。再一细琢磨，伤她那俩人好像是没有杀她的意思，言行举止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难不成阴差阳错，还真就叫她把事给办成了？
“照你这么说，共军是跟祝家搅合到一个锅里了，那能吗？”
“这事儿我也说不太准，但他们确实表示过，可以像收编和尚帽那样，把地主啥的也拉拢到自己身边。再者绵羊峰正好跟祝家有仇，所谓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么，兴许跟咱俩一样合作一把，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雀儿听到这时心终于放下了一半，难得温顺地趴在那里，喃喃自语道：“最好真是这样，不然我这枪白挨了不说，报仇也没希望了。”
“左右事情也已经到了这一步，先别想那么多了……后头的事有我，你安心养伤吧……”晁平将更多虚浮的安慰化成了一口唾沫，咽尽之后却依然觉得嗓子里干得冒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