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我在雪地里并肩走着,寒冷迫使我们每张一次口都席卷着哈气,她围着厚厚的米色围巾,带着毛线帽,半张脸埋在颈窝处,只露出高耸的鼻梁和精致的眉骨,她是那么美,美的让人不敢亵渎。
她的眼神里装满着冷漠,和这冬日里的皑皑大雪融为一体,印在我的脑海里,不知道从哪摸出一只香烟,然后扭过头来看着我,淡漠的声线在空气中泛起回音。
“你有火吗?”
我摇了摇头,她又将头转回去,双手上下摸索着,终于发现了打火机,有条不紊的将香烟点燃,而后再次恢复沉默。
烟雾萦绕着我们,我是很讨厌香烟的 ,可她吐出的每一层烟丝,似乎都变成了冬夜里点缀她青涩面庞的滤镜,不敢过多看向她,我们就那般低着头,肩并肩的行走在寒冬腊月街道上。
她是一个看不透的人,至少,我无法看透她,我认识她时,她才不过十九岁,而那时我已二十二岁了。
我们两个很少言语却又格外默契,甚至不用说些什么我们就能明白彼此在想什么,想要什么,我们就是这样的存在,也许我们是真正意义上的灵魂伴侣…
那时候,我常听她说,她的家庭、她的青春,她年少时的不堪,她的快乐,她的一切,再到后来,她的不堪与落寞,她的喜悦与期待,全部多了个我,我在努力了解她的过去,参与她的未来,努力将自己一点点拼凑进她的世界,她总用玩笑的方式将我们的关系拉近些,再近些,仿佛这样两方的伤口便会贴合在一起,生出新的皮肤。
年轻活力的面庞上总刻意化起扮熟的脂粉,我常盯着她的眼眶,感受眼底那一抹抹难掩的稚气涌动,她的青春还在继续,而我的,早已不复存在了。
她常问我“什么才算爱”我们那时候都太过愚钝,我说“爱分很多种,如果你愿意那样定义的话,那也许互相陪伴也是一种爱 ”
我的回答过于片面,自那之后便也没再听她问过了,她还是一如既往,闲散的站在阳台,撑着胳膊眺望远方,指尖的香烟总是源源不断的燃烧。
我们搬到了有山有水的地方,我找到了一处屋子,看样子是十分温馨的,美中不足的是,那扇大门,是她厌恶的黑色,等我们俩大包小包提着行李出现在门口时,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如既往的点着烟,洋洋洒洒的推开门进屋了,再之后,我们差不多装点好家时,她忽然提着两桶不知哪来的油漆,对我说:“我的生活里,才不要出现一望无际的黑,我要希望”
而记忆中那扇门,是永不褪色的,那是陈书,也是何梵…
何梵是一个很美的名字,至少我是如此认为的,她的一切,在不觉间都被我赋予美的名词,我爱她,爱她身上独有的执着,和一往无前的冲力,也在她那与陈书过分相似的一切。
我的爱,夹杂着对陈书的愧疚和对何梵的依恋
我的爱,似乎成为最拿不出手的东西,但我对她的迷恋依旧没有停止,我们的爱越来越深,越来越像彼此了。
何梵二十五岁这一年的某一天,也是冬季,窗户大开着,冷风不断的灌进屋子里来,何梵窝坐在阳台边上的躺椅上,我不住走进些,距离她一臂时停下,倚靠着门框看着她。
她穿的很单薄,白色的吊带外面随意套着针织开衫,头发胡乱坠在脑袋上,呆呆的眺望远方。
这一刻,我忽然又想要那个曾经无数次想试图从她身上获得的答案了,我倚着门框,顺着她眼神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草地泛黄,枯叶顺着风倒,酝酿许久后没头没脑的问到:“幸福吗?…”何梵头也不曾抬起,匀称的呼吸在耳旁回荡着,好半响才胡乱又含糊的回答着:
“嗯”
“幸福”
“何梵,我们真的幸福吗…”
我说着,而她的声音渐渐消失,再到最后,演变成了我过分执着于这个问题,但那时,眼前的一切无不描绘着美好,惧怕美好悄然逝去,总要刨根到底,生出长长的枝,何梵默不作声的态度使我心慌意乱,我们似乎难以抓牢对方,不论是我,还是何梵。
“幸福的标准的确难以衡量”
“…对不起”
她依然沉默着,头抵着窗沿,烟就在指尖燃着,断断续续的抽着,烟灰节节败落,最后还是我放弃了坚持,几步上前夺取何梵指缝中的香烟,大口吸了起来,也不过片刻而已,窗外便下起来大雪。
何梵和我也极默契的,都不为所动,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雪花一片片落下,烟,还在燃烧着。
何梵忽然站起身来,牵着我的手向着屋外狂奔,我们相视一笑,两具单薄的身影矗立在雪地里,抬头望着天空,任雪越下越大,落满眉梢,肩头,落在我们的发旋…
这种不言而喻的美好又持续了多久?我想,那时的我们,会相信是永远。
何梵离开了,在春天,甚至没留下一封信,没留下一件东西,连空气里也不再残存她的气息了,我回到家时,看见的只有空荡荡一片,什么也没留下,也证明不了什么,证明不了我们曾经共同存在过,这间屋子,忽然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陈书的吉他还摆在角落里,闪着光亮,那是何梵接手保管的东西,我曾以为她会带走,带着陈书一起消失,可她并没有,我也似乎明白了,何梵一直都是何梵,何梵也只会是何梵,我抓住不的那一抹。
何梵的消失是陈书走后带给我为数不多的痛楚,巨大的迷茫似雾般笼罩着我,糊住双眸,直到看不清昔日温馨的陈设,痛苦才给我带来无比沉重的一击,我发现,我似乎一直都没有走出来,走出少年编制的梦,我的灵魂,一直游荡在布满仪器的床边,从未踏离半分。
陈书的那封信使我开启了漫长的找寻,如同往些年,如同我抱着陈书的骨灰四处游荡那般,再次踏上漫无目的的征途…
那之后,我常能梦到些什么,我梦见何梵在细雨中哭泣,陈书就矗立在一侧,朝我挥着手,要我向着他们的方向奔,我的双脚死死定在原地,何梵还在哭,泪水混杂着雨水我就快要分辨不清楚,我梦见同样的黄昏,何梵窝在躺椅上,指尖闪烁着烟火,一双眼定定地望着窗外问我:
“今年,是不是暖冬…”
风雪又要降临,雪花急速的飘落着,一片片拍打窗子,又落下,大雪掩路,周遭尽是一片苍茫,陈书的影子就藏匿在暴雪里,忽隐忽现,透过窗子,与我对视,穿透一切的。
我想,今年是暖冬。
没有所谓的幸运或奇迹忽然降临在我的身上,从陈书,到如今的何梵,上天似乎总不大眷顾我,而我要做的,是一复一日的自我挣扎,置身寻找…
直到何梵的离开,我才惊觉,我口中的爱实在太过浅显,它的分量,或许及不上何梵常抽的香烟,那是猛烈的,狂热的情感,而关于何梵,想起她,我却找不到任何可形容的一切,这才是我的爱,可悲的一面……
何梵体侧的玻璃缸早已堆满烟灰,空气中是浓烈的烟草味,她放下未抽完的烟,将那叠手稿折叠,放进书房的抽屉里,她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了,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连绵不断却又格外繁琐,她矗立在窗前,窗外灯火通明,眼前忽然浮现出陈程不带情绪的面容,一头惺忪的卷毛,背着把吉他,下巴下堆叠着厚重的围巾,站在路灯下,迎着雪,望着她。
这是梦魇
何梵随手抓起搭在客厅沙发上的大衣,在凛冬的夜晚,漫无目的的游走着,雪在下,在路灯下时隐时现的,何梵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天空,望向雪花飘落的地方,泪顺着脸颊往下落,滴落到肩膀上,无声的啜泣…
脚上的鞋有些硌脚,回想起从前一双双白色的帆布鞋晾晒在太阳下,阳光穿透帆布,鞋边被晒得发黄,鞋带一遍遍反复清洗着,努力的揉搓起泡沫,却依然洗不净黑色的印子…
她和陈程的并排放在一起,阳台的空气里总是洗衣粉的淡香,脑海里涌现着从前的画面,那些从前的日子,一旦开始回忆,便如同浪潮般反复侵袭着,无限放大着眼前的悔恨与痛苦,回忆多了泪就冠上了自主意识,流个不停,她撑着栏杆,面前是漆黑的河,双腿却怎也使不上力气,余下掌心苦苦支撑,依着余力半跪在雪地里,褪去了往日的冷情,何梵还是那个何梵,不变的何梵。
第一次听见陈程这个名字,是何梵十七岁那年,那年冬天,迎春的街道上落满爆竹,积雪混杂着爆竹碎片被铲堆在马路两旁,天空炸开着一朵朵烟花,片刻的美好被印刻在天空,转瞬即逝…
那何梵不知第几次被赶出家门。
母亲去世后,父亲就带着何梵一起生活,不过两年便迎来了第一位“继母”,何梵那时才六岁,怯生生的躲在父亲的身后,双手攥着粗糙的布料,不时偷偷张望着面前的漂亮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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