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澔庭快被自己气笑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赫然是和苏茉的对话框,自己刚刚发了一句:“Hi,最近还好吗?你是不是还欠我一餐饭?”
他觉得自己有病。
贱啊,真是太贱了。
本来该气势汹汹兴师问罪的,本来该痛快解气戳穿她真面目的,结果删删改改八百遍之后发出去的这句是什么?是服软?是求饶?是献媚?
他自我安慰地将刚刚犯贱的行为强行解读成胜负欲作祟:上次约饭聊天时他自以为对苏茉有诸多隐瞒乃至欺骗,却万万没想到苏茉瞒了更多、骗了更多。他上次输得彻底,这次再约饭,是要赢回一局。
谢威廉那里,他忍住了没说他和苏茉的事。
兄弟已经栽过一次的坑,他立正站好又垂直跳进去一次,此事决不能让谢威廉知道。他丢不起这脸。
只是他不得不对苏茉这女人刮目相看。
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隐藏得可真深呐,连他这样的老手都骗过了。
外表清纯得好像茉莉花似的女人,让他差点儿动了心。
是的,“差点儿”。他才没有动心。他运气好,赶在动心前,就早早刹住了。
他才没有被她玩弄。
跟他斗,她还太嫩。陈澔庭想。
“嗡嗡——”手机一震,澔庭心口猛然一阵狂跳。
是苏茉。
他心跳得更猛烈了。
“好呀,几时方便?想食啲咩嘢?”见她回消息说。
他顿时感到一阵心安,立刻回道:“随时方便。想食米芝莲大餐。”他提起她当时的玩笑。
这条发出去,他发现自己原来时隔多日还沉溺于那晚的回忆。
实在是像蜜一样甜而粘稠的回忆,不能怨他念念不忘。他一边回味着,一边为自己开解。
苏茉甩过来一条”米芝莲指南“的官网链接,标题是“香港价格最相宜的星级餐厅精选”。
陈澔庭看了不由得一笑,点开,只见里面写着:何洪记、甘牌烧鹅、留园雅叙、彭庆记、一乐烧鹅、逸东轩、夜上海……
“ ‘留园雅叙’或者 ‘夜上海’吧。”他说:“我看这篇文章里写说这两家都是有腔调的老上海菜式。”
苏茉选了“夜上海”。
无他,Openrice上显示“夜上海”的人均消费是“留园雅叙”的一半,苏茉理性上把陈澔庭打入“贱男”一列,贱男自然不配她请客吃贵饭。
“明晚?”陈澔庭问。
“好。但你先去,我可能要OT半小时。”苏茉其实只是不想跟他同行,以免被同事看见。
苏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痛快地答应和他约饭。
她跟自己说,一个人吃饭太寂寞,拼一个吃饭搭子,仅此而已。
而且她确实欠他一餐饭。她不想欠他。
再者,她也抱着看戏的恶趣味,想看看他还能怎么演。
她想,不如就把他当成一个乐子。一个模样漂亮、说话风趣、服务殷勤的乐子。
生活枯燥无聊,给自己寻点乐子,有何不可。
总之,零零散散各式各样的理由,她随手乱抓就凑齐了一大把。
第二天,整整一天,陈澔庭心不在焉,办公椅无意间转着转着就转向大落地窗,然后他望着窗外蓝天碧海高楼大厦出神。
采购部员工们惊喜地发现:今天无论拿什么单子给他批,他都会批,因为他根本没心思看,只想着大手一挥将下属打发走,然后发呆。
等下见到苏茉时要以何种姿态说怎样的开场白,陈澔庭默默打着腹稿。
腹稿改来改去,一版,一版,又一版。
“为什么装模作样骗我?”“你有没有去过英国?”“你在上海时读的是哪所中学?”“你认识不认识一个叫谢威廉的人?”“你当初为什么甩掉阿Will?”“你这个贪慕虚荣、水性杨花的女人……”“你对我抱的到底是什么心思?”“你对我是认真的,还是玩弄?”
……
他有无数问题想质问。
结果等他坐在“夜上海”的餐桌前,等来了苏茉,开口第一句竟是嬉皮笑脸毫不正经的:“这么多天……有没有想我?”
话说出口,声音入耳,他恨不得扇死自己。
好在苏茉含笑接招,温婉回敬一句:“在忙工作,但说不想你是假的。”泛黄灯光下,眸光潋滟如秋水。
棋逢对手。
陈澔庭有一瞬间感到浑身的神经轻轻震颤了一下。那是多巴胺在分秒间暴涨的信号。
他很快乐。就好像他是只猫,而苏茉的手轻轻从他的头抚摸到尾巴根儿,刚好都是他最想被人类抚摩到的区域。
他向来是个内里很怯的人,习惯把花花公子的外皮披在身上,装作感情无关轻重,装作不会被任何人拿捏更不会被任何人伤害——那是他的舒适区。而她是能一脚踏进他舒适区、同时又留一只脚在外面的人。
她像一道桥,桥的一边是现实的他,另一边是理想的他。
她边缘游走,能给他带来最多刺激。
陈澔庭的所有腹稿霎时作废。
他说不出任何一句破坏今晚氛围的话。
他甚至不敢当面叫她一声Jasmine——在他想象排演的无数个剧本里,其中有几个剧本,便是他唤她本来的名字,然后悠闲地看她惊慌失措。
现在他不舍得了。
她只说了一句轻飘飘**的话,他便觉得,当初她离开阿Will,一定有她的理由。
“想我什么?”他问。
苏茉垂着眸子,假装没听见,翻开菜单:“你大概没有忌口?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陈澔庭道:“还是请上海人来点吧。”
苏茉笑道:“那……我们尝尝菜单推荐的招牌菜?醉乳鸽、韭黄鳝糊和砂锅狮子头?主食我要炒年糕,你再点一个菜和一个主食吧。”
“那……小笼包,清炒虾仁?”
“好。”苏茉叫了服务生来下单,又笑道:“刚来香港读书的时候,我吃不惯本地菜,又馋小笼包了,就把路过的上海菜馆的小笼包都尝了一遍。你猜哪间味道最正?”
“香港苏浙沪同乡会?”
苏茉“噗嗤”笑了一声,惊讶道:“这是什么?竟然是饭馆吗?”
陈澔庭笑笑:“确实可以吃饭。你一个上海人竟然不了解那个同乡会?”
苏茉耸肩摊手,笑道:“我又没什么门路……而且热衷参加同乡会的人,不都是大叔,或者买保险的,或者买保险的大叔么?”
陈澔庭笑道:“你这也太刻板印象了……所以你觉得哪间的小笼包味道最正?”
苏茉道:“这场由本人独家赞助、独家评审的比赛的结果,本人我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 ‘翡翠拉面小笼包’ !连锁店不说,多么不伦不类的店名呀,我第一次听说的时候可嫌弃了。”
“我发现你这个人对店名还有讲究,”陈澔庭笑道:“上次嘲讽了 ‘上海姥姥’,这次又笑人家 ‘翡翠拉面小笼包’。”
“店名不伦不类的话,里面食物很可能 ‘有伏(踩雷)’呀。比方说粉岭中心有一间叫 ‘湘川沪’的餐厅,你一听名字,一家店,又要做湘菜,又想做川菜,又要弄点上海菜来 ‘搞搞阵’,可想而知三种菜系它都掌握不好,没有一样能吃的。我有次不信邪,偏要叫个外卖来尝尝,那担担面的味道——噫,真恶心,现在想想都恶心。那一顿吃了我一百二三十块呢。”
哪怕是有点糟糕的经历,从苏茉嘴里描述出来,似乎都格外沾染了欢快。陈澔庭一时沉浸其中,总想听她说更多有趣的事,但脑海蓦地又浮现了她的那段过往。他想知道的那段过往。
犹豫再三,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在上海时,住在哪区?”
“闸北。”她倒是坦诚,不说“静安”。
他又问:“那你在哪间中学读书的呀?”他故作自然地问出来,其实心底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又不是名校,说了你也不会知道呀。”苏茉轻松地笑道:“你中学是在哪间读的呀?”
她眼睛里流动着琥珀辉光,像猫。
陈澔庭心脏砰砰直跳。
莫非她其实知道他曾在上海的学校插班读书?
但他还是稳住了心神,也学着她刚刚的话,笑答道:“又不是名校,说了你也不会知道呀。”
菜一道一道端上来,这次两人没有像上次那样忘记吃饭。
陈澔庭问了她许多事,大多是她刚来香港时的经历。
苏茉说她刚来香港租房的时候被照片骗了,看照片以为房间是正方形,没想到实则是个阳台,房间和一米宽的单人床等宽。而月租竟然要3600。
苏茉说刚来香港的时候广东话讲得特别烂,去街市买菜,总共张口说了两个字“唔该”,卖菜的阿叔阿婶就会拗普通话来回她。
“总共讲了两个字,就被人听出是外地人。”
苏茉说她刚到香港的那一年嗜睡,嗜睡到怀疑自己身体出了毛病,后来发现是香港这地方的水土有点邪……
陈澔庭静静地听着。
苏茉察觉今晚的陈澔庭和上次不太一样。
上次他不停地说、说、说,他迫切地想要她理解他懂得他,仿佛恨不得将他的大脑脑浆舀出来灌给她,但这次他想知道她更多一些。
他好像忽然多出了一对耳朵,非常懂得倾听。
这一晚,几乎比前一晚还要愉快。
他和她都喝了一点啤酒,但话题更令他们微醺。
他们用饭菜当做聊天的配料,把饭菜都吃完了。
他们聊到饭店打烊,还不愿结束。
陈澔庭中间借着去洗手间悄悄买了单,苏茉想至少把一半的饭钱A给他,他不收,说:“下次你再请我。”
“好。”苏茉答应着。
从热气腾腾的饭馆里走到街上,微凉的晚风扑面,给了苏茉少许冷静。
然而她的冷静很快便被陈澔庭搅乱了。
“Victoria,”他忍不住说:“你……今晚不如唔好走。”
“什么意思?”
“我家在附近,来我家坐坐,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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