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从袖中抽出了湿布——那是方才在顶阁上随手拿的。
身后的神女在烟雾中已经不见人影,姜念步履匆匆,心中却惦记着稍后见到溪枕,若是没把神女带到那儿,会不会耽误了事。
神女想要逃脱醉花楼这件事,她没打算去阻止。
但是神女若是从醉花楼逃脱出去,还是在他们不知道行踪的情况下逃脱,那可就麻烦了。
越靠近地道,视野中的浓雾也就越厚,堆积在一起,攒成了团团灰烟。
姜念对这个密道只来过一次,先前溪枕所说的通风口就在离这儿的不远处,可烟雾太大,她几乎看不清道路。
好在这里靠另一旁地道的墙壁并没有毒烟冒出,大多的毒烟都是从连通另一边地道的方向来的。
她捂着口鼻,抬手扶着墙壁一路向前走,直到走到有风的地方时,姜念才有了逃亡的方向,转身就往那道风刮过来的方向奔跑出去。
—
微暖的阳光之下,姜念突然呼吸到新鲜空气,风从身体里猛灌进去,喉咙里被风填满,不由连呛了好几声才缓过劲来。
从远处往身上灌着的风将侍女服的裙摆刮得猎猎作响,姜念弯着腰,手按在胸前,缓了几口气后,感觉脑袋没刚才那么晕眩了,才慢慢直起了身。
面前的烟尘并未散去,姜念抬手挡在额前,避免阳光直射被照得睁不开眼。
神女还在面前半塌陷的醉花楼里,没有出来。
要去救吗?
可她现在也没有能确保自己进去安全的工具,更别说还要把那衣服繁重的神女给背出来。
方才在密道里下楼的时候,神女下楼速度会比她慢,应当是身上衣服重,加上不好走,很可能被震波拐到脚。
姜念站在原地,抬手用袖子抵挡前面还在缓缓下沉的醉花楼。
周遭的震颤声巨大,耳畔又是凛冽的风啸,周围不见任何人影。
到处都空茫茫,单调灰黑的颜色,身后由远及近的浪潮声,总让她感觉自己才是被留在那里边的人。
姜念低了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手上血迹斑斑,可能是在奔逃的途中被尖锐的东西刺穿了,右手手掌心下的皮掀了一块,露出底下苍白的筋膜,左腿和手臂也是刺辣辣地疼。
麻木劲褪去后,身体松懈下来,姜念失重地跌倒在地上,指尖深深掐进砂砾,比起一阵阵上涌起的疼痛,她现在更在意的是溪枕在哪里?有没有找到神女?
墨卿他们从醉花楼内出来了吗?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们...
疼痛压不住的恐慌与空虚。
浓浓的烟雾中,瓦砾崩塌声与火焰噼啪声忽远忽近地飘荡,即便身处在刮得猛烈的风中,鼻端的硝烟还未完全散去。
那反复上涌不曾褪去的痛似要吞噬她全身的力气,姜念跪坐在地上,脱力地虚撑着地面,抬头往前边的醉花楼看去。
视野里,醉花楼的轮廓已经被火焰蒸腾地扭曲,火星在浓烟中明明灭灭。
她欲眼望穿,精神几近抽空般的涣散。她无比希望地能来个人将她所知晓的所有情报都接走,好让她闭眼休息片刻。
迎面的风啸吹掀起她散乱的鬓发,火焰舔食瓦砾的声音似永无止尽,猎猎作响的衣摆裹挟在风中传递到耳畔,玄色衣摆划破烟瘴,轮廓在烟雾中逐渐清晰。
终于来人了吗?
姜念已经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事物了,只钓着根神经,掐着自己让自己别睡过去,但已经逐渐习惯疼痛的躯体已经脱敏了这种力道的掐疼,她无法使出浑身的劲让自己不去睡着。
面前那道人影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颀长熟悉的身影令她无比安心。
姜念顾不上去思考这之间似有何问题,像是知道不必再继续强撑,紧绷的神经一松,绷紧的脊骨突然失了力气。
最后的意识里,她恍惚看见袖口翻飞的焦痕,就好似从灰烬里再生的蝶。
—
地道口
溪枕没有去找姜念。
方才在来时,远远瞥见姜念已经出了醉花楼,一直绷提的心才稍微落了些。
墨卿已经前去找她,那儿不需要他来援助。
浓浓的烟雾滚滚不断从地道里腾冒出来,溪枕抬手掩面,神情肃穆地往地道的更深处走。
他的步伐极快,毒烟与爆炸后在墙角燃烧的火焰皆抵挡不住他,直到目光瞥见了那抹在墙角里坐下的身影,前行的步伐才略微停下。
神女垂着头靠在墙角边,长长的青丝垂散,在明明灭灭的火光里,他只能看见白皙的面庞。
溪枕抬眼看了旁边的“墙角”。
这里的地道与隔壁地道有一道相通的地方,而眼下,因为震波,这里已经被上层塌陷的地板所堵住。
但它只能堵住在另外一侧地道里人们的去路,而不能抵挡住从砂砾缝隙里弥散过来的毒烟。
溪枕俯下身,手臂从神女的肩关节穿过,揽腰将她抱起,转身往通风口走。
怀里的女人神情淡淡,仅仅是闭着眼,呼吸微弱,也不知晓有没有昏迷。
溪枕垂眸看了她一眼,待走出醉花楼后,放置到了一处安全的位置,他才将神女放回到地面上,让她接着石头靠着。
同亲姐姐这么多年没见,面前她的样貌比当年在东澜时,长得更加鲜妍漂亮,只不过被迫做了太多不喜之事,眉心也便蹙着。
但为了不被周边的人发现她的计划,她的想法,她真正想做的事情,那眉眼间并无一丝怨气,像一瓢清澈的水,尤为寡淡。
眼下已经摆脱了乌糜众的束缚,可以自由自在去其他地方了,她却不愿走了,选择在一处黑暗里自生自灭。
溪枕蹲下身,平视着她的面容,沉默片刻后,出声问道:“为何在能见我时,又放弃自己原本的想法?”
“你当知道,我不会拒绝。”
“......”
神女不知是不是已经被毒烟熏得昏沉,她没有任何反应,仍旧只是闭着眼,眉目清淡。
穿透过云层的光束在她脸上映出分明的光影轮廓,宛若画中晕染的剪影。
恍惚间,这一别当年的人好像没有丝毫改变。
溪枕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从远处赶来的士兵们。
“时间不多了...”再度重逢,他也未想过会是这样的场面,溪枕话语顿了片刻,询问道,“如果你想,我可以——”
话语末尾被生涩的音调卡住,面对自己的亲人,溪枕远没有向对待其他人那样游刃有余。
亲姐姐不想与他沟通,却计划了这么多的事件,来造就他们的相见。
这之中,定是有哪里出了差错才对。
话语末了,他犹豫片刻,最终没说出那句“你若是想走,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抛弃过往一切生活。”
这样对简诗筠不负责,对他自己的职位不负责,更别说他们之间还有无数制约他们行动的丝线存在,那些细密的白线从黑暗的上方垂落,圈绕在他们的脖颈,手腕,臂膀,双腿。
就连他们紧紧交握的手,也被细密的细线缠绕捆绑,向着那望不见边际的天上无限延伸。
溪枕止住了话,凝望了简诗筠的面容片刻后,他垂下了眼睫。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诗筠,同我说几句话。”
“就做最后的告别。”
—
数十年前。
在洹都还未有风波的时候,他们曾在一处村庄生活,遇到了一位蒙面者。
蒙面者自称是天外来的信徒,要将赐福传播大地,询问两名被父母丢弃的孩童,愿不愿意做他的徒弟。
村庄有着一弯养育生命的河,河流底有着石头,锐利的尖角能将人的皮肤划破。
站在河流边,他们抬头望着蒙面者手里的食物,又惦记起收养他们的老人,因此婉拒蒙面者的好意。
黑黢黢的兜帽下,被拒绝的人也不恼,只默不作声的从一处袋里寻得话本,找出“有缘”的借口,赠予到他们的手中。
书本上,姐姐是孕育生命的河流,会赐福于无数人类。而溪枕是姐姐的护卫,是河床上的石头。
话本绘制的简洁,白茫的天空,灰色的河流,只见轮廓的石头,以及看不清的房屋,那似魂魄般的人。
接过蒙面者的话本,蒙面者要求他们答应一件事,便是让溪枕立誓——从此姐弟互相帮助,扶持成长,永不分离。
那名蒙面者好似真的天外来客。
没过多久,身为姐姐的简诗筠成为了名医的学徒,学得一手医术,如孕育生命的河流,滋养活了许多得重病的患者。身为姐姐的护卫,溪枕也确实习得了护人的本领。
有时候,溪枕回忆起那如孩童手绘般的画面,就会觉得也许他们的此生,就在那时候被下了蛊,被定了咒。
简洁的配色蒙上了尘土,沾染上了医治时,又或是护卫时所喷溅的血渍,明摆着告知他们这样做的结局。
可简诗筠放不下那些盼着她医治的病人,而溪枕也不愿意让姐姐的想法落空。
推搡纠结着,他们沿途走了一路。
回望过去,已经见不到曾经生活的村庄,也望不见快活日子的边。
他们彻底深陷于泥沼之中了。
等待那沾染着血渍的天空蚕食到他们的心脏,流出发臭的秽物。
也就如同现在这般,走到了末路。
简诗筠......已经彻底知晓了没有回头路,不愿意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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