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10

她突然感慨:“我们小晟真幸福。”

她小时候为了攒够一支铅笔的钱,在寒冬里帮人洗了整整一个月的衣裳。冻裂的手指浸在冰水里,疼得钻心,却还要对着主人家赔笑脸。

在沈宅看着那么多人围在沈逾晟的身边为他忙活,尹煜柃时常感到羡慕,甚至……隐隐会有些嫉妒。

有那么多人在关心他的生活,那么多人全力以赴地为他付出。他不必因为金钱而去担忧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更不必因为金钱而奔波忙碌。

这世间的参差就这样**裸地摊开在眼前——有些人注定要在泥泞里挣扎一生,而有些人,从出生就站在光里。

巷子深处传来孩童跳皮筋的童谣声,穿堂风掠过晾衣竿上的蓝布衫。

沈逾晟将糖画举到她唇边:“现在我们都吃到了。”

尹煜柃仓促地眨眨眼。

他举着糖画的手慢慢垂落:“你是在嫌弃这是我咬过的吗?”

“不是……”

尹煜柃俯身时,发丝扫过他的手背。

她就着他留下的齿痕轻轻含住龙角,在他的注视下,咬了口。

“甜吗?”沈逾晟仰起脸,巷子里亮起的灯火都落进他澄澈的眸子里,晃动着温暖的光。

糖的甜香在舌尖化开,混着一丝说不清的涩。

尹煜柃沉默着点头。

夜风掠过青石板路,卷起几片枯叶。

沈逾晟踮起脚尖,用袖口擦过她的唇角。

随后,尹煜柃熟稔地穿过拥挤的人流,领他停在砂糖橘摊位前,与摊主熟络地寒暄。

沈逾晟突然意识到,比起自小生活在北城的他,她看起来对这里好像更熟悉些。

他干脆问出了口:“你经常来这里吗?”

尹煜柃没有立即回答,剥开一个砂糖橘递过去:“尝尝?”

“……谢谢。”

尹煜柃从边上拿了个塑料袋,想起她刚来北城时,手里没钱,只能暂住在姨妈家阴暗的阁楼里,连买一个橘子都要精打细算。

要挑脐眼小的——

这是蒋今澈教她的挑橘秘诀。

他经常踩着没踝的积雪来北城找她,她每晚打工回来都能看见他等在巷口的电线杆下,肩头落满雪花,手里总提着些小东西:有时是一袋糖炒栗子,有时是半块蛋糕店里卖剩的提拉米苏。

阁楼里没有暖气,蒋今澈会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上来,用报纸糊住裂缝,再把她冻僵的手捂在怀里呵气。

他们就着昏黄的台灯分食,橘瓣在齿间迸裂的甜,混着他掌心的温度,成了北城寒冬里最温暖的记忆。

“这里比家里热闹多了,是不是?”尹煜柃往塑料袋里装着橘子,故意让话题变得轻快,“所以我才出门透气的嘛。”

沈逾晟静静注视着她,只吃了一片橘子,便将剩下塞回她手里。

尹煜柃怔了怔:“不好吃吗?”

他沉默了半晌才说:“……多买点带回家吧。”

沈逾晟看着她半蹲在水果摊前,轻轻拨弄着砂糖橘,没多久透明袋就落满了。

尹煜柃拿去称重结钱,沈逾晟在铺子外等她,瞧见巷尾阴影里站着个穿米色风衣的女人。

她的目光穿过嘈杂的人群,似乎看着这个方向。

-

除夕夜,檐下的红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摇曳。

尹煜柃踮着脚尖将最后一副朱砂染就的宣纸春联抚平,金粉书就的“岁岁平安”流转着细碎的光。

厨房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季姨正将年糕切成莲花状。

“先夫人若是在,定会亲手做枣泥馅的。”她的声音混在蒸汽里,同周围几人感慨道,“先生最爱吃那个。”

尹煜柃曾见过沈志宗站在荼蘼架下,风起时,那些凋零的白色花瓣落满他的肩头。他只是静静站着,仿佛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再来的归人。

什么样的女人值得让那么多人惦念着,在有她的存在下,竟还能被尊称一声先夫人。

她揉面的手突然失了力道:“……她还会做些什么?”

“先夫人她……”季姨用围裙擦了擦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褪色的香囊,“每年除夕都会给宅子里的人缝一个,连园丁老周都有份。这香囊绣得那么精致,我们不舍得丢,也不敢拿出来,一藏就是那么多年。”

香囊上绣着的荼蘼花已经泛黄,丝线却依然平整。

季姨没察觉尹煜柃的异样,手中的菜刀在砧板上发出规律的轻响,还在絮絮叨叨:“先夫人绣花时总爱在耳后别支钢笔,说这样……”

身边的人轻推了下她,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慌乱地把香囊塞回怀里。

尹煜柃端起面盆,将拌好的馅与和好的面团从厨房搬至客厅的桌上。

她的长发松松低挽,眉眼低垂着擀面皮,额前散落的碎发轻轻晃动着。

面粉在她鼻尖和睫毛上落了细雪般的白,连唇畔那道平日总抿得紧紧的纹路都沾了些许。

沈逾晟合上书本时,发出轻微的“啪”声。

——往常这种声响足以让她立刻抬头,用那双盛满笑意的杏眼望过来。

可今日她只是专注地舀着肉馅,连他走近都未曾察觉。

她这样的状态,沈逾晟有些担心。

洗完手,从她身侧拿块饺皮,往里面塞些馅。

“是这样吗?”他的掌心躺着一个奇形怪状的水饺,边缘像被狗啃过似的参差不齐,馅料从裂缝中探头探脑地钻出来。

“……这里要这样捏。”尹煜柃沉默了半晌,才伸手覆住他的手指,带着他将面皮边缘一点点折出花边。

沈逾晟看着那个被重新修整过的饺子,边缘的花纹依然歪歪扭扭,像条喝醉了的毛毛虫。

“看好了。”尹煜柃取过一张新饺皮,动作刻意放得很慢,“拇指要这样……”

一阵细白的面粉突然扑面而来。

她眨了眨眼,睫毛上挂着的面粉簌簌落下,在眼前形成一片朦胧的雪雾。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沈逾晟的手指已经带着凉意划过她的脸颊。一道白痕从她左眼斜斜划到右嘴角,活像古装剧里的刀疤反派。

“沈逾晟!”尹煜柃瞪大眼睛,看见他眼中狡黠的笑意。

下一秒,她猛地抓起案几上的面粉,雪崩般的扬起。

他们像两个顽童般在客厅追逐。

撞倒了茶几上的插花,惊醒了打盹的橘猫。

“投降!我投降!”沈逾晟终于被按在沙发上,却突然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脸。

那个滑稽的“刀疤”此刻变成了圆圆的酒窝。

尹煜柃强撑着板着脸,嘴角却不受控制地翘起来,最终化作一声破功的轻笑。

-

包完水饺后,尹煜柃上楼换了身衣裳。

沈逾晟注意到季姨正神经质地擦拭着已经锃亮的桌面,走近时问:“季姨?”

抹布在红木桌面上划出湿润的圆圈,季姨慌乱地直起身,围裙上沾着的面粉扑簌簌落下:“小少爷我、我真是老糊涂了,我这老嘴……刚才就不该提先夫人的事……下午揉面时,我不小心说漏了先夫人每年给大家缝香囊的事……夫人听完,揉面的手都僵住了。”

沈逾晟皱了皱眉:“香囊?”

季姨从怀里摸出来:“就是这个。”

沈逾晟抚过香囊上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她还留下什么?”

“有块儿手表。”季姨声音越说越低,“先夫人把那手表留在了梳妆台的抽屉里。那么贵重的东西,也没见先生戴过。”

沉默的间隙被烟花绽放声填满,烟花的光将沈逾晟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您说,母亲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先夫人总是温温柔柔的,除夕夜发着高烧还要给宅子里的人缝香囊。”意识到失言,季姨慌忙补充,“当然现在这位夫人也——”

“你们都夸她温柔体贴……”沈逾晟突然笑了,“可我从没体会过。”

“是老身的错……现在的夫人会在您发烧时整夜给您换冰毛巾,会陪您打打闹闹……是我说错话了。”季姨粗糙的手紧紧攥着围裙,“我真是、真是造孽啊!”

从二楼下来时,尹煜柃看见季姨心神不宁地进了厨房,将菜摆上桌,沈逾晟则在客厅里翻箱倒柜找些什么。

她没放心上。

这是她在沈宅度过的第二个年头,窗外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时,她望着玻璃杯中晃动的果汁发呆。

往年的除夕夜,她都是就着楼道里漏进来的灯光,听着楼下阖家团聚的热闹声,独自吃完一碗速冻水饺。

那时她以为,人生大概就是这样了,像一杯搁置太久的白开水,连寒意都是温吞的。

“小少爷这杯敬得真有派头!”周围人的笑声将她的思绪拉回。

沈逾晟正踮着脚,努力将牛奶杯举到与大人同等高度,他故作严肃的表情与稚气未脱的婴儿肥形成奇妙的反差,惹得满桌哄笑。

“尝尝这个。”他突然夹来一个形状怪异的水饺,像是被暴揍过。

尹煜柃刚咬下去,牙齿就撞上某种坚硬的异物——硬币在瓷碗底发出清脆的“叮”声。

“哎哟喂!”陈叔一拍大腿,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花,“夫人这可是要行大运啊!”

“可不是嘛!我老家说吃到钱饺子的人,整年财神爷都跟着走!”季姨边说边往尹煜柃碗里又夹了个元宝状的饺子,带着些谨慎,“再吃个金元宝,好运叠着来。”

尹煜柃怔怔地望着身旁的沈逾晟:“什么时候偷偷把硬币塞进饺子里的?”

沈逾晟摇了摇头。

“季姨说吃到钱饺子的人,新的一年会好运连连,为了更灵验,她特意挑了最新的一元硬币。”他的声音混在春晚直播的喧闹里,却格外清晰地撞进她耳中,“这是我们大家给你的祝福,不是我一个人。”

见她不说话,沈逾晟看了眼季姨,季姨当即补充:“夫人,这枚硬币我拿开水煮了好几遍,绝对干净。”

“您总记得小少爷爱吃甜口,和我一起出门买菜时总会消失一段时间,我知道您是绕远路去买南街的桂花糖。其实那家店……去年就搬走了。您现在要走几条马路才能买到,对不对?”

“这枚钱饺子里包的,不只是祝福。是我们一大家子的心意。您这一年的辛苦,我们都记着呢。能遇见您,当真是这个家最大的福气。”

窗外突然炸开一朵烟花,照亮了尹煜柃泛红的眼眶。

陈叔赶紧举起酒杯:“来来来,都愣着干啥?趁热吃饺子!夫人啊,您碗里那个金元宝再不吃可就凉了!”

暖黄色的灯光变得模糊。

尹煜柃仓皇低头,这才发现,原来北方冬夜的暖气,真的能把心烘得这样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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