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霞散绮,一株株格桑花漫山遍野的绽放,如粉裙漾舟,女子蹲坐在明河边浣洗,对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唱着赛坎的歌谣,雨濯春尘,春望山楹,格桑花随风起舞,掀起女子鲜艳而轻盈的纱衣。
似察觉到身后人的脚步,女子回身,挤得胸口间露出一点酥白,黛色的长发别在耳后,像有馥郁的芬芳。
黎奕醒来时天还没亮。
帐外阴云蔽月,雾霁浓厚,月光糊成了宣纸上的毛边,屋外有睡不着的将士在烤火,篝火烧得正旺,冬夜的冷风一过,火苗直窜云霄,将刚投的干枝烧得劈啪作响。
多吉见到了黎奕,忙将手中的信扔到了火里,起身道了句:“小侯爷。”
黎奕看着多吉,示意他坐,自己随便找了个位置囫囵坐下:“睡不着?”
多吉眼神闪躲:“我娘生病了。我有点担心他。”
黎奕“哦”了一声,陈老三在世时总爱占胡儿娘的便宜,说她宛如自己的姐姐,而多吉,是自己的亲侄子。
黎奕捡起地上的木枝,去搅合火:“胡儿娘还好么?明日我就写信,让父亲派军中最好的医生去看她。”
“不用、不用。”多吉忙道,“老毛病了,这种小事不需要劳烦侯爷。”
更何况侯爷也不在军中。多吉挠挠头,决定转移话题。
“军医说葛将军卯时得吃药,我怕我耽误了时辰。”篝火烧得多吉的脸蛋红扑扑的,多吉说,“以前在家的时候,我娘就爱这个时辰起来喂母牛。习惯了。”
胡儿娘是个能干的女人,她养的母牛比别家要肥上一圈。
多吉问黎奕:“小侯爷呢?怎么也不睡?”
黎奕咂嘴:“做了个不好的梦,梦见了不好的人。”
篝火挨着的帐子被人猛地一掀,葛囸瘸着一条腿,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
“屋外火光冲天,我提心吊胆了一夜,生怕你小子把我给烧了,老子真怕没死在塔尔木的刀下,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黎奕一本正经:“那不能,你葛将军还没娶妻,怎么着也得留个后再死。”
“去你的!”葛囸拎起拐杖就要打黎奕,“老子不能活个长命百岁?”
黎奕“切”了一声:“你想得美。”
“活多少岁都行,就是不要学陈老三。这个短命鬼!”篝火越烧越旺,却将几人的心都烧冷了下来,葛囸又道,“要是老三还活着就好了。”
最起码这次还能堂堂正正的和塔尔木决一死战。
提及故人,气氛一下沉寂了下来,葛囸用拐杖拨弄干树枝,问黎奕:“听说这次周大人会亲自押送军械来,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到?”
想起周衔思,黎奕心中积沉多日的闷一扫而空,他在心中估算了下日子:“算时间的话就是明日了。”
周衔思走了半月有余,一封书信都没曾给他写,想必徽京事杂。好在明日就能相见了。
他的思思,一定吃了很多苦。
葛囸对着多吉挤眉弄眼,黎奕抬头对上二人不怀好意的笑,故意掀了面前的火,撩了大把的火星子扔给对面。
“怪不得大半夜不睡觉啊!看这个样子啊,说不好开春就能喝到我们小侯爷的喜酒了。”葛囸用手去挡,嘻嘻哈哈地笑,“到时候一定要在营中好好的大摆几桌,让我们哥几个热闹热闹!”
“去你的。明日不准在周大人面前瞎说!”黎奕去撵葛囸,让他回帐子里睡觉,黎奕惦记着明日,不想和葛囸耍嘴皮子。
他都想好了,等大婚那日,思思定是极美的,他要将她从头遮到尾,不让任何人有窥视的机会。
尤其是疆北这群大老粗。
“我就是搞不懂,你那日怎么让宝来去送周大人。”葛囸被推着回帐子里,边走边嚷嚷,“你就不怕他告诉周大人你和契兰朵的事么?”
黎奕没听明白:“我和契兰朵怎么了?”
“你小子,还装!我们都知道了!”葛囸猛地拍了一下黎奕的手臂,“男人嘛,谁没个过去?以前喜欢不代表现在就喜欢,周大人要是生气了,我和她说,我和她保证,你的心里只有她。”
黎奕越听越糊涂,他示意葛囸先别说:“你先告诉我,谁和你说的。”
“还能有谁啊?当然整个军营里消息最灵通的人啊!”葛囸心满意足地回到帐子里,告诉黎奕,“宝来啊!”
车马颠簸,车内周衔思与郭浸面对而坐。
周衔思攥着衣摆,她与郭浸一路无言,二人的交流仅限于吃饭和休息,再如此,真怕自己憋出病来。
天色阴沉,车帘被风吹得乱风,周衔思干脆将帘子捆起,趁机透透风。
郭浸开口道:“和我在一起,让你这么不自在么?”
“你想多了。”冷风吹得人清醒了不少,周衔思避开郭浸的目光,“我只是在看外面的风景。”
郭浸蜷着手,低头问道:“等会儿就要见到他了吧?你打算怎么和他解释我的存在?”
周衔思看向窗外:“为什么要解释?”
“你不怕他生气?”见周衔思的神情,郭浸瞬间了然,他抬头看向周衔思,笃定道,“他做了让你不开心的事了。”
言语间的雀跃无处躲藏,那是久漂海面人偶然抓到的稻草,郭浸手指微颤,他在等周衔思的答案。
如果是他——
他定不会让周衔思伤心。
黎奕怎么敢,怎么敢让她伤心?
马车驶在平原上,有穿着鲜艳的赛坎女人嬉笑着走过,她们容貌昳丽,举止娇俏大方。
周衔思想起宝来那日同她与孙文素说的,他说赛坎的女人像鲜活盛放的格桑花,没有男人能不为她们而心动。
像格桑花一样美丽的女人,是能让男人魂牵梦萦的女人。
“我不想同他解释,也不会同他解释。”周衔思收回视线,“我把你从徽京带出来了,剩下的路你想去哪都自便,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的行踪。”
郭浸震惊:“你在赶我走?可是我无路可去,也无家可归。”
能被称得上家的地方只有徽京那座空荡荡的宅子,那是他进宫之后刘誉为他置办的,后来刘誉死了,他闲来无事,就将宅子重新砌了一遍,他不爱富丽,也不追求清雅,干脆将宅子装成了齐府,偶尔闲了他也会去回院子里坐坐,幻想有一日二人也能在这所宅子里白日煮茶,枕雨而眠。
等来了周衔思的沉默,郭浸似再无牵挂:“如你所见,我只会侍奉人,如果你赶我走,我只能去奴徭,说不定这副皮囊还能卖些好银子。”
马车渐渐少了颠簸,帘外的景色也换了一批,周衔思知道他们马上要到目的地了。
“随便你。”等马车停稳,周衔思撩了衣摆下车,道,“我不喜欢话多的人。”
周衔思日夜赶路送来的军械无疑是雪中送炭。人刚下车,就被驻扎九灞河的将士们围成一团。
葛囸领着多吉也来看热闹,本想看小两口久别重逢的亲热,没想到等了一会儿黎奕才姗姗来迟。
葛囸一看,小侯爷还特地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再见到周衔思,才发现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又清减了些,周衔思本就不胖,如今长发披散,一身藕荷色的长裙素袄,将人衬得愈发出尘。
黎奕想将她拉回自己的帐子里,想将她抱在怀里狠狠地蹂躏,他想怪她的心狠,这些天了竟没给他一点信,让他煎熬了这么久。
车帘被人掀开,一身同样藕荷色的郭浸下车,温顺无声地站到周衔思的身后。
二人看着,像一对徽京来的壁人。
黎奕冷了声:“你怎么在这?”
郭浸看了一眼周衔思,垂眸答道:“我是周大人的人。”
周大人的人?
黎奕眼中好似要喷火,他盯着郭浸,将周衔思拉领到自己的身后:“谁允许你成为她的人了?”
在徽京时,黎奕就最厌恶郭浸,他厌恶这人总是找着机会在周衔思身边转悠,总是用那种暧昧不明的眼神盯着他的人,像一只故意展露自己伤口的雄兽,故作可怜的等待心爱之人的垂怜。
“我允许的。”周衔思的话冷不丁的从后背冒出来,如一盆冷水,浇得黎奕心头一冷。
他回头,对上周衔思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
黎奕看向周衔思,神色难看:“你再说一遍。”
“替我寻个帐子吧。小侯爷。”周衔思头也没回,“我手头事杂,可能还要叨扰贵地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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