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熹坐在石阶上生闷气。
自她得知青州卷宗房都曾一不小心起火后,连早食都未吃。
幕后之人还真是手段狠辣,一点痕迹都不留。经手的小吏们也都被牵连,湮灭在蝇营狗苟的熊熊烈火中。
不能再等了,她心里急切,这几日都未有进展,唐裹儿他们都出发几日了。
“我出去逛逛,不用跟其他人说。”粉色发带飞扬,她人已出了院门。
站在儋阳楼门口,她想起这几日收集的消息:掌事名叫青灯梦,年岁不详家世不详,却经营了这样大的一份家业,诸世家都不与她为难。
还是女郎被劫案的真凶…可惜如今青天白日的,花楼也不开门,不然她真想再去一次打探消息。
一时摸不着头绪,只能在这城里随意走。
“真的是你!”有人惊喜的后边喊她,阿嫦回头,也有些哑然,“是你啊。”
华庭华郎君。
他还是昔日的腼腆内敛,身边跟着三个士族子弟,见他如此情态都笑着摇扇子,在不远处等待。
“…好些年未见了。”她已亭亭玉立,美的夺目。
“是啊。”他倒是还似从前,未沾烟火,一身月白儒衫裁剪的极好,显得身姿如松。
阿嫦有些愧疚,不知那年她惹下祸事后他阿爹可有罚他。
“华弟,何处识得这位娘子啊?”一旁友人们走过来,打趣的看他,“不如与我们介绍介绍。”
华庭有些迟疑,他询问的看着嫦熹。
“我名阿嫦,是华庭的好友。”她施了揖礼。
众郎君也忙不迭回礼。
“今日我们要去沅亭曲水流觞,阿嫦娘子不如同来。”那郎君悄摸将华庭往她身边凑。
“是极是极,请了儋阳楼花魁行首作陪,还有上京的黄粱醉。”
正要推拒的阿嫦心神一动,随即便应下。
“不知那位青夫人可会到场?”阿嫦有些好奇。
“听闻前几日花魁在饮宴上闯了祸事,好似正是崔兄家的。”
“正是,是故今日她知晓我等要开宴席,许是会特意来赔礼。”一郎君赞同道。
几人乘车出城,不一会就到了沅亭。
此地倒不是什么雅地,数十年前有隐士留了一首脍炙人口的沅亭陶然赋,一时之间名动天下,连草原都有耳闻。
时人便效仿前人曲水流觞,若是春日踏青赏花时节,世家们甚至会排队在此饮宴,可见此风之盛。
那亭子就是简简单单的茅草所盖,长宽不过几尺,容纳下横排四人而已,几人行到跟前,已有仆人置办好糕点水果,酒水纸笔,简单的案几放于草地上,又设了每桌两个蒲团。
来往的大都是青州本地的人,有几人肉眼可看到风尘仆仆。阿嫦随意拣了一处落座,不一会,华庭在好友的簇拥下也坐于她身旁。
径自斟了一杯酒,这黄粱醉果然怎么也喝不腻。
原本端放一旁的果子被递过来,华庭双手捧着水果篮,“这是本地的枣子,阿,阿嫦试试看。”
她诧异的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不敢抬头的郎君,忽而一笑,“多谢华兄了。”
酒兴正酣,传来马蹄声,原是儋阳楼人到了,领头的,赫然是那日见过的青灯梦。
她其实并不如何美丽,甚至看上去很慈悲温和,看人的眼神带着悲悯。梳着大昭常见的妇人发髻,比起花楼掌事,更像邻家的嬢嬢。
席上氛围因佳人到来而渐入**。
俏花魁果然娇俏,一语逗的周围人忍俊不禁,行首倒稍稍寡言,一手竹笛很是不俗。
“不错,很是比得上昔年你的笛声了。”阿嫦如是点评。
“月行首的技艺确实出众。”他说完,偷偷觑了眼阿嫦,想起昔日她那一舞。
“许多年未见,阿嫦,我仍然想与你说万般对不住。”他十分自责。
然阿嫦心里比他更歉疚,该说对不住的是自己才对。
“今日重逢便不要说这些,来,喝了此酒,自此前怨皆清,只看今朝。”不愧是喝了几次都没喝到的黄粱醉,不负盛名!
被她的豪气感染,俩人最终还是喝了个尽兴。
“这曲水中流过来果子糕点,倒也新奇。”阿嫦好奇的捞了一个果子,下一秒众人笑盈盈的看她。
“既然捞了果子,就要作诗。”旁边有人出声,正是华庭友人,他知晓好友心意,此时暗暗相助。
“华兄何不代娘子做一首?”
华庭红着脸站起,果然做了一首诗,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席上轰然叫好,更有行首一曲清音袅袅,花魁温言软语。
甚妙,我见犹怜。
阿嫦本也冥思苦想,不想此地竟有这规矩,少不得胡诌几句,如今不费脑子,很是占了便宜。
青灯梦虽然并不出声,瞧着是寡言之人,但她居于上位,世家子也多有客套,地位不一般。
想到此处,阿嫦一笑,“前几日我还见过这位青夫人,那时她疾言厉色,与今日倒像换了一人。”
华庭道,“她我虽不多见,但我家常见她年节拜访,和众世家也有来有往。”他又问,“阿嫦姑娘是在何处遇到她的?”
在儋阳楼的床上…
“就,街上闲逛,碰巧遇上。”她急忙把话头岔过去。
等到席末时,两人已然醉的不轻。“阿嫦姑娘,你在何地住着,我送你去。”
到了城里街巷,转个弯就是县衙了俩人在树底下说话。
“就在附近…你还是早日回去罢,省的你阿父训斥。”
“无事,我,我以后还能来找你说话么?”他认真的看她,眼里只有阿嫦的影子。
这让她更愧疚了。只是父兄之仇…柔软的心不得不再次坚硬起来。
“不如我去找你,”阿嫦拍拍他的肩膀,“不知你青州的府邸可还像上京那般迷宫似的?”一句话说的俩人不约而同的笑。
她从前寻他,从不大大方方从正门进,偏要偷摸翻进去,有几回好悬在华庭掩护下才未被捉住。
阿嫦笑嘻嘻的看着他一步三回头,她背着手欢快的往县衙走,却发现大门居然关着?是了,夜已深。
她也无意搅扰他人美梦,纵身一跃就进了围墙内。
拍拍手上的灰,阿嫦进了自己小院,也不知翠缕睡了没?算了,就着厨房的水先洗漱——
她推开卧房的门,和门里的男子对上眼。
他一身黑衣,手撑着额头闭目,翠缕站在他身边担忧的看着阿嫦。
“你这是…找我有事?”她一身酒气的落座,周见深眉头一皱。
“像什么样子。”他略略斥责。
“好不容易碰上个故人,得好好喝一杯。”阿嫦才不管他横眉冷对。
“我跟你说,今日我碰见华庭那小子了…”她说的兴起,竟没发现一旁的云生神色一变。
“他倒还是旧日模样,笨笨傻傻的。”她笑的欢畅,然周见深眉头紧的能拧出水,一言不发,拂袖离去。
“又生气?他可真是个娇女郎。”阿嫦习以为常,率先给面色复杂的云生一个白眼,看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暗爽。
“翠缕你也去歇息吧。”天色很晚了。
然翠缕欲言又止,到底道,“周郎君等了许久,似是晚饭都还没吃。”
阿嫦道,“这人还真是奇怪,等了那么久问他又不说是何事,还就那样走了。不必管,饿了就会吃。”
“女郎的心可真大啊。”她赞叹道,“以往服侍的女郎是个敏感的,老大人稍稍训斥,她就愁的吃不下去饭,爱慕的郎君只消和别的女郎说笑,她就气的把自己关在屋子许久。”
阿嫦迅速洗漱完躺在床上,“好说好说,我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心大啦——诶把灯灭了。”
第二日一早,阿嫦去饭厅用早食,看见云生就对她吹胡子瞪眼。他还是很年轻的,也不留胡须,但一看见他就莫名想起夫子那老头…
果然人以群分。
周见深已坐在桌前喝粥。
“午饭不必等我,我要出去。”阿嫦懒懒的说完,因为宿醉,今日还提不起劲。
“你那是什么眼神?不是不想带你,不方便。”阿嫦安慰道。
“翁主怎可抛下殿下一人?”鹤龄此时插嘴,“我与云生多方查探,发现那侉仪族失踪案疑点重重。然殿下一直想与翁主说,却不见您人影。”
语气十分谴责。
阿嫦丢失已久的良心微微一痛,提起精神,“如何说?”
“先吃罢。”周见深制止了他们,任由阿嫦挠心挠肺的想知晓。
等吃完,不用阿嫦问,周见深就道,“与我来。”
几人到了书房。
“这是…”
“是殿下命我们寻访失踪女子友邻的口录。”鹤龄道。
“失踪的世家女大多是在出嫁前夕…这是报复?”阿嫦翻着书录,“不止世家女,多数百姓甚至侉仪族人也是如此。”
“对了,我有一事忘了与你们说,那日我潜入青灯梦屋舍,发现她手下人言谈间牵扯到女子失踪疑案,她似乎就是主谋。”
云生一愣,怒道,“翁主整日与俊俏郎君吃酒,怎地把如此重要之事都忘了?”
阿嫦心虚,然又疑惑道,“我未曾说对方是谁,你们怎的知道是和郎君吃酒?”她目露质疑,一时间星眸炯炯,令人不敢直视。
云生更怒道,“那晚你和华郎君在树下你侬我侬,依依不舍,还三步回头,郎情妾意,我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哦?所以你是故意关门让我吃了个闭门羹吗?”
“你,你。”
阿嫦得意道,“再说了,我和华郎君如何关你何事,他未娶我未嫁,何尝不是天赐良缘。”边说边故意瞅他,果然将他气的双手握紧,“你又何必这般作态。”
“昔日你便和他不清不楚,上京到处是风言风语,害他被华大人杖责一顿还不够,平白让殿下也跟着被人说笑。”他口不择言说出心底话,随即猛地清醒,看着周见深低垂的眼睛,终是闭上嘴。
阿嫦一怔,这好似真的不可辩驳。
周见深这才抬起头,“怎地,无话可说了?”他施施然走到阿嫦跟前,昔日单薄的少年如今已长成,赫然高出她一头不止。被他这一欺身,闻到他裹挟来的冷香,阿嫦不知怎地竟不敢抬眼看他。
抬手向她而来,阿嫦被他动作引着不自觉抬头,竟撞进他的浅浅眸子,温柔难言。
他的眼睛是笑着的。没来由的,阿嫦心里出现了这句话。
“怎么这么不当心。”她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一片枯叶。
“以后不要再往树下走了,有时会落下蚂蚁。”他有些苦恼,似乎以前也遇上过这种事。
“蚂蚁会咬人。”
阿嫦的心口突然有些难受,酸酸涩涩的,像极吃了还未熟的青杏,从嘴角一直麻到心底。
“好。”她难得认真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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