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笳是新来投靠清风寨的,今晚恰到他轮值。
他跟在寨子里一个前辈后边守山巡查,正琢磨着怎么张口同前辈搭话套套近乎,紧张得手心都有些冒汗。
“小子……新来的啊?”前辈喝了点酒,大着舌头率先同他说起话来。
“哎,是,是嘞!”
前辈打了几个酒嗝儿,捋直了舌头絮叨:“那老哥我可得提醒你,这几天可要多小心些,昨儿掳来的那小娘可不简单,我听寨主他们说好像是个什么公主。寨主可吩咐弟兄们了,把人单独关起来,不管那小娘说什么都不要理……”
敢劫公主,这寨子投奔对了,有前途!
胡笳望了眼天上的云,一团一团慢慢挨起来,快遮住月亮了。他将火把往高处举了举,把脚下的路照得更亮堂些,问道:“为什么不理啊,既然是公主,要多派些人看着吧,怎么今晚还只有咱俩看守啊?”
“这宫里头出来的女人心思都深呐,哪个晓得怎么就把人忽悠了,看守人多了要出事的啦,”前辈走得晃晃悠悠,闻言嗤笑一声,半是感慨半是解释道,“再说了,咱们寨子围墙修的高,她一个小姑娘还能翻出去不成。”
不出半个时辰前辈就醉酒逃班回去睡了,胡笳便一个人点着火把守在柴房外,公主就关在里面。
他望着天上厚厚的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又想不出哪不对劲。忽的,颈后卷过一股凉风,他忙回头去看,只看见夜风吹落了几片叶子,不待他回头,便有人声在耳边响起:“嘿!这儿呢!”
胡笳险些给吓得魂飞魄散,来不及惊叫就闷头挨了一记手刀,当场没了声息。
连槐将人稳稳扶住,上下搜完一遍后没摸到钥匙,也不顾人已经晕过去了,依旧十分积极地挑拨离间:“小哥,你们寨主不信你啊,连把钥匙都不给配——还好我家学渊博。”
说完便从袖子里摸出一根银针,“咔哒”一声利落地开了锁。
公主果真被单独关在柴房里。
麻绳加身,把一袭繁复飘逸的红色宫装勒出了几道污痕,裙摆在山间走动时沾了些泥泞,此外就没甚狼狈处了,可见公主在遭遇劫持时是没怎么挣扎过的,将天家的体面护得很好。
“宁熙公主?”连槐微微上前,只揖手见礼,试探性问道。
宁熙公主本来闭着眼假寐,听见声响便睁眼瞧他。一双桃花眼在眼眶里悠悠转过一圈,颇有些矜持地将人打量了一番才开口:“是,我是。您是官府派来搭救的吗?”
自然不是。
——不过要将人带出去,暂时是了。
公主声音有些哑,不像寻常姑娘那般娇俏甜美,倒有几分微风拂过松梢的飘渺韵味,辨不出是男是女,偏语调里透出股希冀来,叫人不愿拂了她的意。
趁着给公主松绑的间隙,连槐迅速给自己捏造了新身份,自封为江宁府最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衙内,一收到公主被劫持的消息,他是如何当机立断孤身潜入贼窝,又是如何巧妙勘查寨中形势,准确找到公主的位置前来营救。听得公主眉头突突跳了两下,无奈道:“这位……壮士,您一个人来的?也没带个人接应?”
坏了!吹过头要露馅了。
连槐拿食指蹭了蹭鼻尖,大言不惭道:“增援自然是有的,知府大人带着百十号人在外边候着呢,本人单独前来是因为武功实在高强,他们跟来也是拖后腿。”
“有道是英雄多少年,宁熙今儿算是见识了。”
跟着连槐在山匪窝里七拐八拐绕过不知道多少弯后,两人站在了一处高墙下。宁熙公主望着矗立在面前数丈高的围墙,相信他真的武功高强了,真心实意夸奖道:“你要带我从这飞过去吗,好身手,壮士好身手啊!”
连槐看了看身形颇为高挑的公主,又看了看高耸的围墙,笑嘻嘻道:“不是。”
宁熙公主:“……”
你三舅姥爷的,那你在这傻乐什么!
“我自己飞过去是没问题的,背个大活人会困难很多。”
被皇帝带在身边养了十几年,皇帝的修养气度宁熙还是学到了几分,心里再怎么骂娘面上都不会显露出来,连槐也一点没察觉到她的不耐烦,很有耐心地给她解释:“爬到一半还容易被巡夜的山匪发现,活靶子罢了。”
“哦。”早说出不去她便不跟来了,等着见山匪头子还更稳妥些。
“没关系的,公主不必担忧,在下还有别的法子带您出去,就是……得稍微委屈一下您。”
连槐蹲下身,利落地扒开茂密的灌木丛,露出一个勉强能供个成年男子爬过去的洞口。在枯木凌乱的遮掩下,洞口的土砖与地面本身的泥土恩爱得难舍难分,公主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墙角,立刻有尘土扑朔朔滚落下来,和枯木上分不清是猫毛还是狗毛的絮状物亲亲热热攒在了一处。
此处是个狗洞无疑了,就这个**的味道估计鲜少有人来探访,连槐连这都能找到,不可谓不是个人才。
公主瞪圆了一双桃花眼死死盯着他的脸,想瞧出一点转圜的余地,可惜只瞧见了对方一脸视死如归的沉重,她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少侠能前来援手已是不易,我怎好再叫少侠为难——钻狗洞么,也是可以的。”
她将头上的钗环首饰摘下来请连槐暂时保管,撩起裙摆扎进腰带里,深吸一口气后带着赴死的决然屏息爬了过去,动作迅速到连槐想伸手拦一下,结果抓了个空。
洞外是片茂盛的树林,公主狠狠地吸了两口外面的新鲜空气,转身准备拉连槐一把,就见洞口一点点被封上了,而后连少侠披着一身月光自高墙之上翩然落下,衣袂翻飞,好不潇洒俊逸。
……
敢情就只委屈她一个?!
连槐递过来一方手帕让她擦手,公主笑盈盈地接过去擦净了手,顺手将帕子扔对方脸上,揭下了那张温婉和煦的面皮,露出一个温情脉脉到近乎诡异的笑容:“王|八羔子,你就是再混二十年也没有姑娘瞧得上你!”
连槐将帕子折好收进腰间暗匣里,没有生出捉弄完人后的促狭喜悦,自觉理亏但嘴是要硬的,“程小侯爷,好男儿志在四方,又怎会拘泥于儿女情长,能不能得姑娘们青睐实在是不打紧的。”
“程小侯爷”闻言停下了往耳后拢头发的动作,轻轻咦了一声,“我演得这样逼真,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逼真个鬼啊!光站起来走那两步就不像个阁中闺秀。
“长在江南水乡里,很难有姑娘生得这样高挑了。刚才的事,是我唐突侯爷了,连槐在此给您赔个不是。”这点无关紧要的面子连槐还是愿意给他的,便没有戳破他,反而双手合抱,端端正正给他行了个礼。
背个人翻越高墙于他而言也没什么问题,是他临时起了心思想捉弄人家,不曾想小侯爷为人竟这样实在,早知道就不犯这个贱了。
“你瞒我。可笑虎父偏生犬子,人人都道昭平侯府老侯爷虽狼子野心却也骁勇无双,其子程景渊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好好的谁会把我当回事儿,你怎的一猜便是我?”程景渊脸上仍然挂着笑,语气平和得像在和多年老友闲谈一般懒散随意。
“谁,同你讲了什么?”他语气陡然冷下来,两指并拢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指间夹着一枚薄如蝉翼的刀片冲着连槐的脖颈就划了过去。
连槐眼疾手快攥住了他的手腕,旋身将人禁锢在自己怀里,刀片被打脱了手,顺着力道扎进了一旁的树干里,以刀身为圆心,树干立刻散开了一圈蛛网般的细密裂纹。
连槐瞥了眼扎进树里尾部还在微微震颤的刀片,大惊失色道:“下手这么狠,你是真想要我的命啊!”
程景渊被他箍在怀里,呼吸有些急促。他抬起眼皮凉凉地扫了连槐一眼,目光透过对方直愣愣地望着夜空,一时间脑中涌起诸多心绪,想要仔细去琢磨又提不起精力,无奈只好疲倦地垂下了头。
连槐心头一跳,连忙将自己刚才的行为飞快地过了一遍,确信自己只是限制了他的行动,没有伤人分毫。
那小侯爷满脸的颓唐又是为哪般?
程景渊总不能跟那些个寻常的王公贵族一样有技不如人还偏觉得是被拂面子了的臭毛病吧。
连槐一时有些拿不准是该先低头去查看程景渊情况,还是该先松开对他的钳制,犹豫间猛地被人揪住衣领往下拽,有什么温凉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唇。
十八年的人生经历里头一回遭遇这种情况,连槐兀自手足无措着,被程景渊抬手轻巧地扣住后脑,唇与唇贴得严丝合缝,对方轻而易举便撬开了他的牙关。
标题出自宋代陈亮与人唱和的《贺新郎》一词,全句“据地一呼吾往矣,万里摇肢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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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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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万里摇肢动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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