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闻言沉思,而吴立继续道:“现实情形,更不止如此。若一户背井离乡,可赋役仍是定额,乡中之民便承担更多赋役,愈发苦不堪言,于是也相继奔逃。到最后,更有甚者举乡流亡。于是地方府衙才颁行律法,称擅自逃亡者,捉回严惩。”
这些向来质朴而沉默的人,是被逼到了怎样的绝境,才会弃乡而逃,自甘踏上一条颠沛流离的路?
这天下生民之苦,远比小春心中所想还要沉重百倍。
他们继续向前走去,所见所闻,愈发令人不忍。这一处是破产者沿街乞讨,那一处是孤女卖身葬母,再往前看,街尾的一处商铺前,又是一片喧闹嘈杂。
“王老爷、王老爷,还请再宽限几日吧!这钱我一定还上,您大人有大量,容我再做几日生意,手头有了余钱,一定将钱补上!”那店家就这么跪在商铺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连声哀求,可他身旁那些围着的壮汉家仆,与那一身华服斜眉歪眼的王老爷却无动于衷。
王老爷似乎嫌弃他鼻涕眼泪太脏,遂翻了个白眼,一脚将那店家踹了开来,斥道:“去去去,弄脏了老爷的衣服,你赔不起!三日前爷爷我告诉过你了,若再不还钱,这店你可就别想要了。如今三日期限已到,你却叫我再等几日,明日复明日,我看你分明是想赖账不还!”
“怎么会呢,白纸黑字,小的不敢抵赖啊!只是......只是前几日官府说堤坝又有损,又派人来收了一笔修堤款,加之您这利息每日都水涨船高,小的一家老小那么多张嘴还等着吃饭,实在是还不起了啊老爷!”店家声泪俱下,试图唤起王老爷的一丝同情,可这等放高利贷的老手,岂会留情面给他?
“当初是你哭着找爷爷我借钱,如今嫌利息高的又是你,你说的不错,白纸黑字写在那里,都是你自己选的,怨不了别人。爷爷我如今只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现在还钱,要么——”王老爷哼笑一声,折扇一收向前一挥,对他手下那些气势汹汹的家仆吩咐道,“给我砸!”
“不要啊老爷,不要啊!这是我的身家性命啊!!!”那店家急得手脚并用,想阻拦那些家仆,可那身强体壮的家仆手臂一挥,便将店家推倒在地。
眼见得那些家仆已进了商铺,抬手就要把商铺毁于一旦,忽而一道斥声于他们身后响起:“住手!”
王老爷与家仆回首望去,街上众人也纷纷望向了出声那人,一齐想瞧瞧是谁那般大胆,竟敢阻拦这横行街巷的王老爷。
目光一时间汇于一处,众人瞩目之中,小春面不改色地将那店家扶起。
“你是何人?!也不去打听打听爷爷我是谁,就敢来拦我的事?”王老爷伸手指着小春骂道,“去!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那些家仆闻声而动,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动作,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随即一道哀嚎之声响彻云霄!
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就在家仆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那方才还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王老爷便被人踢翻在地,四脚朝天,而小春正抬脚踏在他的心口!
这一切都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细看来,王老爷方才指着小春的那只手,也已手骨尽断!
亲眼见证这不可思议之事的众人,皆面面相觑,屏息不敢出声,而那些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家仆,此刻都闻风丧胆地向后退却。
“我是何人,不重要。”小春扫视着在场众人,凡其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哑然无声,“重要的是我身后之人,便是你们新到任的秀水县令。县令之前,公然横行霸道,为非作歹,谁给你们的胆子,鱼肉百姓?!”
此言一出,众人骇然,他们纷纷望向小春身后的吴立,在犹豫片刻后,皆跪地俯首。
“草民不知县令大人在此,还望大人恕罪......”
一片讨饶之声,吴立却亲扶几名百姓起身:“本官一路欲探访民情,故不曾暴露身份。诸位百姓都且请起。”
风声一出,县令到任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开来,那还在府衙里苦苦候着的县尉县丞听闻了消息,当即扶着官帽一路小跑,气喘吁吁赶到了吴立与小春身边。
“下官县丞谭乌,参见县令大人。”那八字眉、儒生衫的县丞谭乌如是拜道。
“下官县尉付白,参见县令大人。”那国字脸、长髭须的县尉付白如是拜道。
“不知县令大人已至,有失远迎,实在惭愧。又叫大人看到此等景象,我等真是......诶,真是无地自容。”谭乌与付白应和着道,“这横行霸道之人,我等自会处理,县令大人舟车劳顿,还是早些去府衙歇息吧。从京师到我们这穷乡僻壤,大人一路可还安好啊?”
他们连声关切献媚,叫吴立不禁冷笑一声:“一路走来见此情景,如何安好?”
“这......哈哈。”谭乌与付白无言以对,只得干笑两声,“是下官无能了。”
“无能事小,失了为官之道才是事大。”吴立环视着这秀水县凋敝之景,生民之苦尽收眼底,他沉声说道:“本官奉王爷亲诏而来,见农户被逼流亡,孤女卖身葬母,高利贷者横行霸道,鱼肉百姓,种种所见所闻不胜枚举,百弊竟横生至此!”
此言一出,谭乌与付白皆露出惶恐神色,而吴立遥遥向帝乡一拜,沉声道:“今日所见,本官自会回禀王爷,这秀水县——”
“也应当变一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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