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做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噩梦。醒来时，竟然不知是真是幻，身在何方。
幽幽的烛火在长满青苔的岩壁上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植物气息。思玄抬头四望，发现自己正处在一处石洞中，身下是一张粗糙不平的石床，但意外地不是很硌人。
她随即反应过来，不是石床不硌人，而是自己身上的皮肤变厚了。
除此之外，身体的其他部位没有任何异常，就像从未受过伤，或者已经完全痊愈了一样。
思玄只觉得不可思议。
原本在不见天日的宫墙之内养成的柔嫩皮肤，竟然在药浴的作用下变得坚韧，仿佛昆虫蜕皮之后长出的新甲，外观没有变，但触感已经大不相同。拿指甲一按，竟然不能留下任何印记。
“这……”
“神奇吧？这是我独家研制的石肤药水，泡一次脱一层皮，身体的防御力也随之增强一倍。泡上十次，整个人保证变得像石头一样，坚不可摧。”白斗篷不知何时出现在床边，银白色手杖的顶端燃着绿油油的光芒，衬得整个人犹如鬼魅，“当然，你泡个三四次也就够用了。变成石头人着实不好看，再说了，我也没有那么多药材配额可用……”
“这药……你自己试过没有？”
“你当我傻呀？那么疼，我干嘛要自己试？”
白斗篷眨眨眼，做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无辜样子，激得思玄心头火起，忍不住抬手打她的脑壳：“……亏你也知道疼！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把我往水里丢！万一我不会水直接淹死了呢？！”
却没想到白斗篷灵活得惊人，毫无章法挥出的几下竟全被她轻而易举闪身躲过，随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过腕来，啪地一声反打在她手背上，留下了一点不明显的手掌印。
“完了，白受罪了，反应能力一点没提升呀！”白斗篷看着愕然收回手去的思玄，抱起肩膀，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那智力呢？有没有感觉自己脑子变好使了？”
“什、什么意思？”
“得，又失败了。看来还是没有捷径可走……”
“你拿我当试验品？”思玄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原来所谓的研究，就是通过这种惨无人道的方式进行的！
“要不然呢？不研究你，难道研究我？”白斗篷又在那翻起了白眼，“再说了，你不是已经获得了最基本的防御力，能够住进地下室了吗？得了便宜还卖乖，真有你的。”
“我……”思玄看看周围的环境，不由得一阵心塞。原来维奥斯的地下室直接挖通了山洞，怪不得他每次上来都这么慢。但山洞毕竟是山洞，都是传说中土匪草寇妖魔鬼怪住的地方，还不如地上那间小破屋呢！至少小破屋还有窗户，有阳光！
“行了，别废话，既然你醒了，那就开始下一阶段的测试。”白斗篷硬生生凭着精神力将她拖到一个相对空旷的山洞里，施放结界罩住所有出入口，然后在思玄脚下划出一条线，自己噔噔噔倒退了几十步。
“看好了！”
她一抬手，就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银光，犹如漫天箭雨不要钱似的落下。直到银光飞近，思玄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暗器，只好一个懒驴打滚，灰头土脸地躲过。
“还有！”
白斗篷双手交错，从空间手镯里变出三五种暗器，又准又狠地朝她打来。里面不仅有细如牛毛的银针，还有黑铁铸成的飞镖、尾带红缨的梭子、圆溜溜的弹子，大的小的，全都一气往她身上招呼。开始，思玄还能凭着身手仓促躲上一躲，但很快就在铺天盖地的金属反光中慌了神，硬生生挨了好几下。但好在新长出的皮肤实在坚韧，飞针根本扎不透，大点的暗器打上也只不过微微疼上一瞬，弹开之后一样连点痕迹都留不下。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思玄索性停止逃窜，站在那任由白斗篷打。后者气得停下手上的动作，叫道：“喂！我这是在训练你的反应能力，别因为发现伤不着你就摆烂了啊！信不信下次我拿火铳打你？”
“我……实在是太累了……跑不动……”思玄在原地剧烈地喘着粗气。她现在悲哀地发现，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己，体力可能比西方的魔法师还要差！
“不行，不行，这点强度都遭不住，必须从头补，大补！”白斗篷摇着头，嘴里说出的话让思玄脸带羞愧，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哎呀，当初是谁说玄朝举国尚武，男女老幼均能上阵杀敌来着？看来都是谣言，专门蒙外国人的！”
“不许你这么说！”思玄急了，“我……我哪能代表整个大玄！”
“是啊，谁知道你是哪家养尊处优的贵女，不过嘛，时过境迁，想必也不能代表什么了。”白斗篷嘲讽道，“唉，若是后人觉得玄朝女子都同你一样孱弱，因此才导致的国家灭亡，那你可真是跳进海里都洗不清了。”
“我……”思玄眼圈一热，“你……”
“哎呀，我什么我，你什么你？”
“明明是你无礼在先，现在却又……讥讽于我！”
“嗤，看来你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进入角色啊。”白斗篷抬头望天，语气中满是无奈，“我发现你们玄朝人有一个毛病，动不动就爱拿礼貌说事，却忽略了礼貌是在各方平等的前提下才有必要维持的。换句话说，在实力绝对碾压你的我面前，你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讲礼貌？”
身为弱者，就要有弱者的觉悟，在强者面前贸然指手画脚，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这个道理，思玄不是不知道。她能在沃冈走狗手中苟活到现在，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在比沃冈走狗厉害了无数倍的白斗篷面前，她竟然一时脑子进水忘了这一点，开始心生怨怼，无端矫情起来。
明明逆来顺受，隐忍蛰伏才是正道，为什么要在无关紧要的地方与人争短论长？真是愚不可及，自取灭亡！
思玄久久沉默不语，再抬头时，眼神已经聚拢，再也看不出一丝脆弱的痕迹。
“你说得对，是我冒犯了，还请原谅。”她语气云淡风轻，几乎完美地掩盖了心中的那份不平，既没让自己输得太过难看，又没有显出任何的不恭敬。
但白斗篷只是轻笑了一声，就又瞬间把她打回原形：“我不原谅。”
“为……为什么？！”
“因为你的心思太杂，弯弯绕太多，一会想着面子，一会想着时机，一点没落在有用的地方，也就没有真心认错。”白斗篷摇了摇头，双眼如两道明亮的闪电，刹那间击穿了思玄的防御，让她再次眼神错愕，溃不成军，“你觉得我强调的是什么？只有两个字，实力！其他都是虚的！你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很好看吗？就差把苦大仇深四个字写在脸上了！但我告诉你，跟过去有关的一切，只有在你变得足够强之后才有资格捡起，现在的你，只会被它们拖累死！”
思玄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新奇的论调，不由整个人呆住了。
“可是，家仇国恨，岂能……”
“没听过一句话吗？越纯粹，越强大。你自己主动给自己背上心理包袱，就不可能体会到澄澈空明的境界，顶了天伏尸二人流血五步，成为一个成功的复仇者。但我们费心费力培养一具强大的尸体干嘛？我们要的是一个四海之内无可不为的强者，不是被噩梦纠缠一辈子苦心孤诣把自己献祭的牺牲品！”
一席话犹如霹雳，震得思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复国和复仇，都是她必须肩负的使命，但并不等同于往后人生的全部。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和年华，去体会，去筹划，并不需要现在就鱼死网破。
她要争取的，可以是更好的结果。
即日起，思玄正式移居地下室，在宽敞的训练场地接受训练。白斗篷给她量身定制了完善的训练计划，但由于其本身严重缺乏带教的耐心，因此没过多久，就全权扔给了维奥斯负责。
所谓训练，初期也不过是不断重复跑步、跳跃、攀爬等基础项目，以提升体力和反应速度为主。思玄虽然缺乏锻炼，但先天的体质并不差，稍加磨练也就慢慢开窍了。加上现在的身体已经不同往日，小小的磕碰摩擦并不会造成任何伤口，因此极大提高了训练效率。
相比白斗篷，维奥斯已经算是踏实认真，但依然带着沃冈贵族惯有的懒散劲，总是想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思玄深知自己与他们之间的差距，因此不敢怠慢，每天除了在既定的项目上加练之外，还坚持自学沃冈语，日复一日，甚至背下来了小半本书。就连维奥斯也惊异于她这份不要命似的刻苦，总是劝她劳逸结合，不要太累着自己了。
但思玄深知时间的宝贵，她现在过的每分每秒，都是从那个有可能降临，也很有可能不会降临的美好结局赁来的。如果没有通过自己的努力达成目标，她真的无法想象到时该怎样收场。她不是神仙，难以掌握命运的走向，只能尽己所能，把一切能触碰到的全部牢牢抓在手心。
如此，方能让自己心安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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