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欢怒不可遏,扬手甩向竟敢挑衅她的姜峤。两人正站在扶栏边,姜峤的脸重重一偏,竟是整个人都朝扶栏外栽去。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姜峤已经坠入荷塘。随着水花四溅,落水声响起,那抹碧色身影已经沉入大片大片的莲叶下……
亭外传来阵阵惊呼声,霍老夫人等人匆匆赶来,便见亭中只剩聂欢一人,她双手撑着栏杆,微微倾身,满脸惊愕地盯着水面。
听见身后的动静,聂欢慌忙转头,“不,不是我。是她自己要躲,才掉下去的……”
她的手根本没碰到人!许是那婢子着急想躲,才不小心被绊倒,栽了下去!
霍老夫人着急地唤道,“都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救人?!”
围聚过来的下人们终于有所反应,纷纷动作起来。这荷塘说浅不浅,最深处也有四五米,水下又叶茎丛生、错综复杂,若是不会水的人掉进去,还真有可能溺毙在塘中。
霍老夫人也不知姜峤是否会水,只看着她自落入水中后便再没能浮起来,一时心惊不已。
正厅内也听到了廊桥那边的喧哗声,纷纷转头看去,却只瞧见一群下人围在荷塘边,有几个还跳进了塘中,高声叫着人。
霍奚舟隐约听得了几声“云娘子”,面色稍凝。下一刻,彦翎便匆匆跑了进来,到他身边低声道,“侯爷,云娘子落水了!”
霍奚舟眸光一缩,骤然起身,还不等彦翎反应过来,便只见他的衣角从眼前飘过,迅速消失在正厅内。
钟离慕楚和越旸离得近,自然听到了彦翎的回报,两人神色各异。
越旸面露惋惜,想着多半又是女子之间争风吃醋的把戏,人既然落了水,今日怕是见不到了。
钟离慕楚唇角的笑意却淡了下去,似是想起什么,他招了招手,问起身侧的牧合,“若我没记错,武安侯这位宠婢,是个口不能言的哑女?”
牧合颔首。
钟离慕楚沉吟了半晌,也吐出一句,“去看看。”
霍奚舟一脸森寒,快步行过廊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宴席前还想着嫁入侯府的贵女们,远远瞧了霍奚舟一眼,便被他周身凌厉的威势所慑,甚至顾不上欣赏那副皮囊,便慌忙低下头。就连霍老夫人看见他走过来都莫名有些发憷。
霍奚舟一声不吭,大步走向荷塘,彦翎寸步不离地追在他身后,跑得气喘吁吁,眼睛却盯紧了霍奚舟,生怕他不管不顾就要跳下水救人,没想到霍奚舟一路疾走,临到岸边却突然刹住,怔怔地望向水面。
许云皎何时变得这般重要了?他竟有那么一刻在害怕失去她?
风吹莲叶,响起一阵一阵的水波荡漾声,混杂在下人们惊慌失措的叫嚷声里,就好似那个落入水里的女子一般,被层层掩埋、迅速消匿。
霍奚舟盯着恢复死寂的水面,眸里黑沉无光、空落落的,竟还带着几分惘然。
远远的,霍老夫人瞧见了霍奚舟的神色,心中一凛。这样的神情,她曾在霍奚舟脸上看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他弱冠那年回京,意气风发地要求娶心上人,却恰逢国丧。第二次是三年后,他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那女子另嫁他人……
落入荷塘的一瞬间,姜峤甚至还往深水处刻意沉了沉,任由那塘水的幽寒侵入骨髓。
方才她刻意激怒聂欢,又趁她巴掌扇过来时,偏头闪避,装作被打得头晕目眩的样子,就是为了踉跄几步栽进荷塘。
若想见她的是钟离慕楚和越旸,她光是落水显然还不够。如果安然无恙地被人从荷塘里捞起来,大不了换件干爽的衣衫,便又能继续烹茶送往正厅。
想要以此为由避开这桩祸事,怕是要对自己心狠一点。要么受惊过度,要么着凉生病,这样总不会有人再逼着她烹茶露面了吧?
在水下憋气待了片刻,姜峤听着岸上各种呼声,心里计算着时间,直到她的四肢都快被塘底的寒意冻僵了,才慢慢地朝塘边游了过去。
这出戏演到这儿也差不多,若再多便过了。
姜峤悄悄游到塘边,刚将脑袋探出水面,便撞上了一双漆黑锋利的眸子。
霍奚舟正脱去外袍,丢向了劝阻他下水的彦翎,一低眸,目光触及水中的姜峤,面色微顿,转瞬间又升起蓬勃怒火,看得姜峤心中一惊,下意识往水里沉了沉,却不小心呛了口水。
还不等姜峤扑腾两下,霍奚舟猛地俯身,抬手将她从水中捞了出来。
姜峤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便落入了一个坚硬却温暖的怀抱。
在冰冷的塘水里泡了这么一会儿,她的确冷得够呛,竟对这炙热的温度贪恋起来。姜峤咬着牙打着颤,偏过脸埋入霍奚舟的胸膛,又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揽在她后背的手臂倏然收紧。下一刻,霍奚舟从彦翎手中夺过外袍罩在她身上,紧接着一把打横抱起,大步朝园外走去。
“云娘子在那儿!”
一声高呼引得所有人都朝这边围聚了过来。霍老夫人着急地迎了过去,身后还跟着忐忑不安的聂夫人和聂欢等人。
然而还不等人看清姜峤落汤鸡似的模样,霍奚舟已经阴沉着脸,快步从她们身边经过,冷声吩咐彦翎道。
“去请大夫。”
行至聂欢面前时,霍奚舟冷沉的目光自她面上扫过。那一眼戾气横生,吓得聂欢脸色煞白,竟是有些站不稳。
众目睽睽之下,霍奚舟就这么丢下了满园宾客,抱着他的婢子,一路直奔主院而去,彻底坐实了武安侯钟情一哑婢的坊间传言。
树影交错的游廊上,霍奚舟抱着人疾步匆匆。裹在姜峤身上的男子外袍,已经被她湿透的碧色衣衫浸湿,紧紧贴在他腰间、臂弯,将他的衣裳也洇出大片大片的深色。
察觉到怀里传来的彻骨寒意,霍奚舟低眸看了一眼。女子瑟缩着躲在他怀里,只露出半边脸,青丝湿哒哒地黏在一起,擦过眼尾那粒浅痣,垂落在脸侧,愈发衬得那张巴掌大的脸瘦削惨白。
霍奚舟收回视线,面容紧绷,眸色愈发冷沉。
卧房的门被一脚踢开,霍奚舟竟是直接将姜峤抱进了自己的房里,在床榻上放下。
霍奚舟的动作简直是出乎意料的温柔,姜峤竟莫名有些心慌,干脆眼睛一闭,佯装自己晕了过去。
“许云皎。”
霍奚舟扯过被褥盖在姜峤身上,连名带姓地叫了她几声,声音到了后面终于不似寻常那般平稳,能叫人听出几分着急。
云歌、云烟和云杉三个婢女匆匆跟进来,她们是霍奚舟的贴身婢女,今日不必去前面端茶递水,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看着霍奚舟将姜峤抱了回来,便已经有些傻眼,如今看着他不仅将姜峤抱进卧房,还放在自己的床榻上,更是面面相觑,一切尽在不言中。
直到霍奚舟转头冷斥了一声,三人才如梦初醒,准备热水的准备热水,准备衣裳的准备衣裳……
一阵手忙脚乱中,彦翎也紧随其后跟了进来。
看见姜峤垂在身侧的手仍在颤抖,霍奚舟皱了皱眉,直接将自己的手覆上去,牢牢握住,看向彦翎,“大夫呢?!”
“属下刚刚正要出去叫大夫,却被钟离公子的人拦住。钟离公子因为身体抱恙,特意带了大夫随行。此刻已在屋外候着了!”
听到钟离公子四个字,正闭眼装晕的姜峤浑身一震,被霍奚舟握住的手登时颤抖得更加厉害。
霍奚舟眉心拧得更紧,“那还等什么?让他进来。”
彦翎应了一声,转身朝外跑去,霍奚舟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几不可闻的声音。
“侯爷……”
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几乎能被人忽略。
霍奚舟一愣,诧异地回头,看向床榻上幽幽醒转的女子。
女子似是也被自己突然能出声吓到了,微微瞪圆了眼,轻咳了几声,半晌才反应过来,惊喜地拉住了霍奚舟的手,“妾,可以,说话了……”
霍奚舟心头一动,目光紧紧锁在女子面上,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姜峤的嗓音与他想象中竟是完全不同。他原以为,像她这般温婉柔顺的女子,嗓音也定是甜腻娇柔,却不料此刻听到的女声,清清泠泠、不妖不媚,带着一丝淡淡的嘶哑,不似莺啼,竟是更像冬日的簌簌雪粒。
姜峤仰躺着望向霍奚舟,半晌没听到他的回应,略微有些不安。
方才在落水前,姜峤突然灵光一闪,服下了锦盒里的解毒药丸。她本想着万一钟离慕楚发现什么端倪,派人探查,自己若能开口说话,便不会让他往废帝身上联想。
可姜峤当时倒是没顾虑到,自己这嗓音会不会惹得霍奚舟怀疑。她自幼扮成男装,刻意处理过嗓音,此刻正常说起话,虽不至于像男声,但也与寻常女子不太一样。
若是霍奚舟对这声音起了疑心……
姜峤搭在他手背上的指尖轻轻动了动,有些忐忑地启唇,“……侯爷?”
霍奚舟不自觉抿唇。
虽与他想象的声音天差地别,但却是一样的悦耳,甚至是更悦耳。
“侯爷,大夫来了!”
彦翎领着钟离慕楚身边的大夫进来。
霍奚舟眼里的幽邃散去,一下松开姜峤的手,起身走开。
***
月洞门外的树荫下,钟离慕楚靠在步辇上,半阖着眼,一只手不断拈动着腕上的佛珠,动作不似面上那般淡定从容。
“郎主,秦大夫回来了。”
身边的牧合提醒道。
钟离慕楚霍然睁眼。不远处,霍松亲自将背着药箱的大夫送了出来,又向钟离慕楚说了一大番感谢的话。
钟离慕楚此刻没什么心思应付霍松,草草地应了两声便要告辞。
下人们抬起步辇沿着石径离开,大夫低眉敛目跟在步辇一侧,没走几步,便听得钟离慕楚问道,“诊过脉了?如何?”
在被疯批舅舅发现的边缘疯狂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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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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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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