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礼在五日后进行,地点在坛场。
坛场中有一青铜鼎,鼎上燃起三炷香,升起袅袅的檀烟,四周烟气缭绕。
台下坐了一众的弟子宗师,众人都议论纷纷,这前几日还在问仙台受审的人,怎么今日就能拜入清虚仙尊门下了?他又是凭什么能在这么短时间里让清虚仙尊收他为徒的?这是什么来头?
显然门中的风声还是紧的,除了德高望重之辈,还没有人知道此时那个台上的云月初也就是云时欢,是所谓的掌门私生子。
当然更没人知道这个徒弟是季怀鹤亲自求来的。
云时欢此时站在台上,手里拿着三炷香,向眼前这人行礼,脸上恭谨,心里却打着哈欠,想着这事什么时候能结束。
对面的季怀鹤还是寻常那个繁琐打扮,冷肃的眉宇在那檀烟的缭绕下却柔和了几分。
这人接过云时欢手里的香,转身仔细地放进了身后的炉鼎里。
接下来便要台上弟子一一向几位宗师行礼,待宗师赐罢祝愿,再宣读门中教义和戒律,向师祖行叩拜大礼,之后还要焚香沐浴七日,才可礼成。
其中的弯弯绕绕复杂地很,云时欢少年时期拜入玉微仙尊门下时就觉得这事烦琐,当时因为觉得无聊,焚香不足七日就偷跑下山去,去吃水云间里的烧鸡,被师尊禁足了整整一月。
现在想来师尊不看重自己也是情有可原……
边这么想着他边随季怀鹤去了自己的新住所。
这地方没什么特别的,和鸣鹤轩其他弟子的住所都在一块,他也住过,以前因为他那个爹说要修仙之人要历练性情,所以他虽然是山上的少主,也还是和其他人住在一起。
当然,以前季怀鹤也是住在这种地方。
不过这里虽然是寻常弟子居住的地方,陈设环境都要比山下幽雅不少,松竹掩映,不失为一个好居所。
他的住所被安排在西厢房,陈设和仙台门区别不大,只是更加敞亮了些。
他往里头转了一圈,心中勉强能接受,虽然这地方和他往日在幽冥涧的寝宫没法比,但这地方能见着光。
季怀鹤在门口又向他交代了几句这几日焚香沐浴的事宜,随后安排了云觉带他参观熟悉,便去处理拜师礼的事情了。
这云觉是季怀鹤的大徒弟,是水灵根的剑修,按辈分来说他应该是云时欢的远房堂弟。
这人生得一副好皮囊,又内外兼修,脾气秉性俱佳,此时正温和详尽地给云时欢做着向导。
二人且行且谈,相谈甚欢。
这么走着,云时欢忽然注意到眼前一处异常突兀的房宅。
这宅子孤零零地立在一旁的山坡上,与边上的宅子临水相隔,宅子是崭新的,宅子底下却是一片焦土,像是大火后重建的样子。
见云时欢停了步子,云觉转过头来,奇怪道:“师弟,怎么了?”
云时欢望着那宅子开口:“那是什么地方?”
云觉顺着他的目光往不远处看去,语气不变:“哦,这地方听说是以前山上少主住的地方。”
“这地方走过水?”
“这我不清楚,不过应该是,我来山上那会儿正在整修。”
整修?这地方还留着干什么?自己都“死”了。
他心里奇怪,不过也没有过问,只是继续随云觉参观苍穹顶的其他地方去了。
苍穹顶在他离开之后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化,和记忆里的相差无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只是人变了。
七日之后焚香礼成,他终于重新拜入了师门,成了他师兄的弟子,得以重头开始修炼。
云时欢是金灵根的剑修,灵根极佳,再加上他从前在云顶山修习过,因而进步也是突飞猛进,只不过受混元珠的影响,多少还是削弱了些,再加上作为剑修从前手里头的那只趁手的剑在下山那年就被他扔了,此时手里没一把趁手的武器,因而与人切磋时常不占优势。
不过除此以外日子过得还算平静,他也没有再变回过嗜血的野兽,季怀鹤也没有和想象中那样给他穿小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他每天心里都盘算着此时这个世界的自己现在应该在哪,修为有了几成。
直到轮到他值月那天。
他在钟乐手里接过传讯牌,去了鸣鹤轩。
夏天白日长,近来天亮得都格外早,他去的时候早已天光大亮,刚穿过竹林就听见了一道剑啸。
那声音破空而来,随后他眼前的一片竹叶飘落,在半空中变为了两半。
再往前看,毫不意外地,桥后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那身影飞快变幻,是季怀鹤在舞剑。
他那剑舞得气势如虹,手腕翻转往前一送,瞬间便画出一朵锐利的剑花,直指而来,随后银光闪闪,那太一剑蛟龙般呼啸着直冲而起,落下一道剑芒。
云时欢站在边上看着,没有打扰他。
季怀鹤舞得出神,还没有发现来人,依然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招式当中。
随后他又一次旋身出剑,气势磅礴,声如闪电,剑光四溅之时却恰有一朵姣姣的白花落在了剑锋上。
那身影背着光,凝滞了一秒,忽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仿佛困惑一般,那人小心翼翼地收回了手里的剑,玉白的手指伸向那朵花,缓缓取了下来。
那花就这么软绵绵地落在手心里,他不自禁地凑过去嗅了一下。
随后仿佛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可笑一般,唇角浮现出一抹稍纵即逝的轻笑,被一旁的云时欢清清楚楚地捕捉了。
他心头轻颤了一下,站在原地没有出声。
随后眼前那人就抬起了头,两道目光相撞,季怀鹤那眼神,含着刚刚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笑意,就这么温温柔柔、冒冒失失地撞向了云时欢。
那神情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他不自觉地错开了视线。
好像有点热了,说不上来的…热。
许是夏深了。
季怀鹤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的,又看到了多少,想到自己方才那个下意识的举动,心中窘迫万分,觉得自己那个样子又蠢又傻,毁了在徒弟心里的英武形象。
沉默了半晌两人都有几分尴尬,季怀鹤语气不自在地率先开了口。
“来了?”
“嗯,师尊今日有什么吩咐。”不知道是不是刚起没多久的缘故,云时欢那声音不是十分地明朗。
季怀鹤并没有察觉,拿块方帕把手里的剑细细擦过,放回了剑鞘,又塞入了那个陈旧的白色剑袋里,边塞边假装坦然自若道:“今日有个地方要打扫,你随我来吧。”
云时欢有些心不在焉,也没听清楚是个什么要求,见他提起步子要走,便自然地跟了上去。
穿过竹林瀑布,走过卵石假山,那路是越走越熟悉,半晌前面那人停在了一处溪流前,溪流旁就是那一处建在焦土上的厢房。
见这人走上前,掏出一把钥匙开了院门,云时欢的心里越发觉得奇怪。
进了院落,往里只有一间主屋,推开主屋的门,里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派熟悉的陈设,季怀鹤转头嘱咐道:“这间屋子,七天打扫一次,这个月里要打扫四回,我往后会检查,不能怠慢了。”
然而那声音从他耳边飘过,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仅是盯着眼前那间房子,他已经惊诧到说不出话来。
这地方怎么…和自己当初住的时候一模一样?
一瞬间云时欢怀疑自己是搞错了穿越的时间,他明明记得这屋子早就被他一把火烧光了。
他是亲眼看着那道浓烟升上天空的,怎么可能有错?可既然那日看到的是真的,那眼前的这又是什么?
这间屋子干干净净地,一丝被烧过的痕迹也没有,书柜上摆着他往日喜爱的小物件,床上是熟悉的祥云纹被褥,就连圆桌上那捧被他养死的吊兰都活的好好地!
就好像这间屋子的主人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又或者是有个不愿意遗忘的人时常住在这间屋子里。
他静静看着,心中猛地涌起一阵酸涩,那感觉越来越浓烈,刀剜似地,浓烈到要从他的心里钻出来,浓烈到要把他吞没!
他看到那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扔到了哪里的春水剑,此时正寒光闪闪地挂在眼前的那面墙壁上,没有一丝的尘垢。
他近乎要觉得可笑,他近乎要笑出声来了!
这是个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这人当初无情无义地把自己逼走了,让自己恨了他这么多年,却又假惺惺地,在背地里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还原了,还…和这些东西同床共枕地睡在了一起?
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季怀鹤分明夺走了他的一切,却又要这样?要做这种事?
又要在那个时候,救自己。
他让自己心绪纷乱,让自己不得安宁,就是无法让自己明明白白地恨他,就是无法,让自己放下他。
云时欢的心已经彻底地乱了,他分不清什么是真的,分不清什么是假的,他只是呆愣在原地,努力调动了口舌,木木地回应了句“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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