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塌的余响还回荡在耳边。
烟尘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声。
隔着一条窄窄的马路,沈笠看见对面的路人痛苦地捂住了脸,指缝里鲜血淋漓。
他对痛苦的感悟并不深刻,那个人这么痛苦,是因为沾到“雨水”了么?
他站在树下,鬼使神差般地探出手,手心朝上。
一滴雨水如愿以偿地滴落在他的掌心。
白皙的皮肤起先是发红,皮肉被腐蚀时,混合着血水发出滋滋声,血色的泡沫向周边延展。
伤口进一步扩大,但不至于穿透整个手掌。
这样的痛对他来说微不足道,好像早就已经习惯了似的。
一旁的李当心“啪”地一下打在了他的手臂上。
“你疯了?不知道痛的!”
大概是因为沈笠的脸上始终充斥着不谙世事的迷茫,让她有点恨铁不成钢。
雨势逐渐变大。
不能在室内停留,但在外面逗留,同样是死。
红毛从路边扯了块铁皮招牌顶在脑门上,指着停在路边的一辆车。
“先去车里躲一下!”
不能待在室内,但并不代表他们不能躲在车里。
这些人说不上身经百战,但好歹也都完成了几次派件任务,求生经验丰富。
红毛敲碎窗户,翻进驾驶座接线,动作熟练一气呵成。
“好厉害!”沈笠一句话把红毛夸上了天。
剩下的人被推挤着塞进狭小的后车厢。
他们现在得尽快找地方躲雨,虽然现在暂时安全,但随着雨势变大,车顶迟早会被腐蚀。
“开车!快开车!”后排的人在催促,红毛咬咬牙踩下了油门。
沈笠以一个蜷缩的姿势被塞在后座中央,左边挤着的李当心手忙脚乱地拿铁皮堵住破碎的车窗。
右边的社恐人低头疯狂啃指甲,乱糟糟的头发遮住眼睛,这样的环境让他很不自在,焦虑到几近爆发,恨不得下一秒冲下车去一心求死。
所以李当心一边堵窗,一边还要给她哥做心理疏导工作,让他忍耐一下。
前排红毛握着方向盘动作大开大合地炫车技,把车开地东歪西扭。
副驾驶上的瞎子强忍着吐意和他吵架:“车技这么狂野是跟谁学的?教你开车的人还健在?”
红毛双手脱离方向盘桀骜地回嘴:“你行你上?你来!你来!”
只有沈笠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周围的慌乱,恐慌,焦虑,暴躁好像都与他无关。
明明身在局中,却始终格格不入。
这就是他一直向往的“普通人”的生活?
这种情况下,普通人是什么样的表情?他仔细观察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蹙眉,睁大眼睛和嘴巴,是惊恐还是慌张?
没有镜子,他模仿地不伦不类。
前排开车的红毛争吵之余,瞄了一眼车内的后视镜,一脸见鬼的样子吼道:“喂!老实人,你在干什么?”
逃亡的众人一下子静了下来,几道目光落在沈笠身上。
“在学着怎么变紧张。”沈笠乖乖回答道。
红毛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无语到极点。
“紧张还需要学?”
水到渠成的事儿还需要特意学?
红毛脚踩油门,猛拧了一下方向盘,避开雨幕中的血人。
后座的众人像台风天倒伏的麦子,身体因为惯性,一会儿倒向左边,一会儿倒向右边。
“你看看外面,尸横遍野,多少人在雨里哀嚎。”
根据他们之前对沈笠的观察,他是会笑的,顶多有点迟钝,不是那种麻木到没有任何感情的人。
强是强,但缺根筋,这点很致命。
“我们和他们的处境一样,再找不到躲雨的地方,就得死,浑身的皮肤溃烂在雨里,连骨头渣都不剩,你想想,你快死了,变得跟路边这些尸骨一样惨,紧张不?”
红毛觉得自己是在帮助他认清现实,想着活命要紧,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可沈笠却摇了摇头。
“不紧张。”
因为马路两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玻璃顶棚的公交站台,那里不算室内,也可以避免被硫酸雨腐蚀,只要他能把车靠边停,大家就是安全的。
车身咯噔了一下,不知道碾到了谁的尸骨。
生死攸关他都不紧张?红毛手心都是汗,“那我要说,我没驾照,只开过碰碰车,接线也是前阵子刚学的,误打误撞上了驾驶座,你一夸我,我胆子就大了,这是我第一次开车,你紧不紧张?”
红毛在一片骂声中看到沈笠皱了一下眉。
红毛喜出望外,“你们看!他紧张了!他会紧张了!”
众人:“艹……停车,狗东西!给老子停车!”
红毛一脚刹车一脚油门,一边漂移一边大喊道:“来不及了,抓稳!”
前面的路口已经被堵死了,几辆车连环撞在一起,还在冒烟。
红毛车速很快,根本刹不住,只能按照开碰碰车时的手感,临时调转车头。
“砰!”
后座的人猛晃一下,几乎被甩飞。
碎玻璃擦着脸颊飞溅,留下鲜艳血痕。
车撞上路灯,总算停下来了。
车头硝烟一片。
车内动静全无。
沈笠头昏脑涨地坐直身体,前额划破的伤口还在往下滴血,半张脸上殷红一片。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可能几分钟,可能更久。
好消息是,雨已经停了。
坏消息是,清醒的人只剩他一个。
他迅速检查了一下所有人的状况。
李当心只是昏迷,没什么大碍,李一心腿断了,前座的红毛肩膀上扎着几片碎玻璃,应该只是皮外伤。
副驾驶座的门开着,瞎子不知所踪,大概觉得他们不靠谱,提前跑路,先溜为敬。
雨不知道还会不会再下,沈笠把车里的人搬到了路边的公交站台下。
至少现在大家是安全的。
他们之中受伤最严重的是李一心。
沈笠给他做了简单的止血之后,决定趁天没彻底黑之前,在路边的药店里找些急救物品。
之前红毛在飙车的时候他有注意过窗外,坍塌的药店,应该在这个方向。
沈笠对自己的直觉深信不疑。
……
……
红毛在公交站台的等候座椅上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一旁的飒姐比他先醒,正在给她哥做简易夹板。
比起自己身上的伤口,右手小臂上又传来了熟悉的刺痛感。
代表着瞎子的光点沿着主干道一路向南探索,代表着沈笠的光点,没按路走,在原地打转。
一般来说烙印在小臂上的地图,每个人的光点追踪在移动的时候只会有轻微的不适感。
不会痛。
痛,主要是因为某人走在地图无法判定为路的地方。
红毛咬咬牙想要骂人。
“别看了,他已经在原地打转半小时了,想让他回来跟我们汇合没戏。”
“等我给我哥上好夹板,咱们一起去,以他目前的状况,可以原地打转到天亮,不用担心他会越跑越远。”
红毛非常烦躁,撅着屁股在坍塌的便利店废墟底下拿棍子从砖缝里掏口香糖。
零点一到。
地面再次开始震颤。
首先是断掉的电路通通恢复。
马路两边的路灯一盏盏亮起。
红毛掏口香糖的动作停了下来,抓着小棍子的手再次颤抖了起来。
他仰头看向天空,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照亮半边天。
垮塌的建筑自动重塑,悬浮的砖块在短时间内拼凑搭建完毕。
眨眼间,废墟消失不见。
这座城市在午夜恢复原样,路边没有尸骨,远处没有哭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红毛惊讶地转过身,垮塌的便利店里灯光亮起,已经恢复营业。
他的眼里闪过亮光,然后像个抢劫犯似的毫不犹豫地冲进去,往口袋里揣了五六瓶口香糖,傻笑着打开其中一瓶,往嘴里倒。
哗啦啦。
甜腻腻的水果味布满口腔,红毛满足地咀嚼了几下,手背上再次传来熟悉的刺痛感。
血字刻在他的皮肤上,他抬起手臂看了一眼,那里写着:
四月初五
宜:失明
忌:睁眼
原来新的一天已然来到。
红毛仰着头,认命地往嘴里又倒了几颗混合果味口香糖,眼角湿润,像擎着泪。
哗啦啦。
他把嘴巴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骂道:
“这操、蛋的世界。”
无论是失明还是闭眼,总之这次的规则,就是想让他们目不能视。
好一个全民瞎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找人显得很不明智。
红毛紧闭着眼睛,在便利店门口的架子上摸了一把直杆伞,摸索着走回公交站台。
刚走没两步,就听到不远处又传来男人的惨叫声。
“这是什么?啊……这是……什……”
显然是一个倒霉的幸存者又遇到了危险。
危险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红毛僵持在原地,再也不敢乱动一步。
……
……
血字出现的时候,沈笠依然没有找到药店。
他按照血字的指示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周围太安静了,他的脚步声显得异常清晰。
他记得自己最后在闭眼之前,站在一所小学门口,小学的话,应该有医务室之类的地方吧。
沈笠在楼道里向前探索,一侧的玻璃窗上,不断显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可惜他看不到。
沈笠摸着外墙,在体育馆里迷失方向,每次都错过最重要的出口。
随着时间的流逝,体育馆的地面上,从下往上,长出了一团团类似于黑色沥青一样的人形。
那些沥青人无法移动,只能在原地守株待兔,任何主动靠近的人都会被吞噬。
此刻的沈笠对已经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
他停止触碰外墙探路,转而摸索着朝左前方前行。
巨大的落地玻璃门另一边,那个人站在那里,冷眼旁观着一切。
薄薄的一层玻璃,隔绝了两个世界。
满身血污的少年紧闭双眼,探出双手,缓慢前行。
到处都是沥青怪物。
左边三只,右边两只,还有一只,与他张开的手擦肩而过,就差一点点,就能吞噬他。
他的运气很好,对于方向感的缺失,让他没有走直线。
原定的路线稍有偏差,就躲过一劫。
只是运气不会永远站在他这边。
因为现在挡在他面前的沥青怪物有三只,他这样摸索着乱走,迟早会撞上怪物。
小小的银蛇圈着他的指骨不安地游动着。
镜子那一侧的人早已猜到他的结局,本想转身离开,可那条银蛇,却不合时宜地咬了他一口。
食指上传来鲜明的刺痛。
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重新审视那个少年的存在。
“你想让我救他?”他抬手,小小的银蛇绕着他的手指盘桓两圈后点了点头。
不是他过分冷漠,而是这个世界本来就这样,适者生存。
况且——他什么时候大发善心救过人?
叶鸣廊垂下手,转身时走地干脆利落,嘴里颇具嘲讽地说了句:“凭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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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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