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之原以为自己要命丧珺山,岂知昏昏沉沉之际,那道惊鸿艳影陡然闯入眼中。他以为是自己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因而才会生出这般幻觉,可转瞬便见她朝自己奔来。
没过片刻,裴行之只感觉有温热的唇蓦地贴紧。他心下一怔,正不知所然,随即那湿滑又软绵的舌尖探进,有东西从她唇上渡过来。
他被迫咽了下去。
再次醒来,他已回到了营帐里。
顶上白色的帐帘映入眸里,晕眩感已然褪去,裴行之顿了下,方动动手指,感觉浑身已恢复力气后,他撑着床板正要起身,指腹却传来一阵温热。
他垂首望去。
一张白皙小巧的脸落入眼中。
竟是慕汐。
她正趴在榻边安然入睡。
难不成,她守了他一夜?
这个想法乍然生出,裴行之想起前事,也就是说,昨晚他看到的、感觉到的一切皆不是幻觉。思及此,他下意识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唇,不由得轻笑出声。
正甜甜地思量着,慕汐却睡得脑袋一歪,裴行之见状,连忙伸手托住。
恰在此时,帘子掀起,郁舟进来:“殿下,你......”
裴行之立时将食指放到唇上,示意他噤声。
瞧他唇角带笑,托着慕汐的脑袋虽有些疲累,满脸却是餍足的模样,郁舟心下了然,劝诫的话又咽回去,他识趣儿地朝裴行之笑了声,转身便离开。
眼前人的肌肤宛若出水芙蓉,从指腹中传来的温软感渐渐蔓延至全身,裴行之忆起昨晚那一吻,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触上她柔滑的肌肤。
感觉到脸上有东西滑过,慕汐颤了眉,下一秒,便缓缓睁开眸,抬首,一张大脸赫然闯入眼帘。
“裴行之,你可算醒了,”守了他一夜,见他面色已恢复红润,慕汐揉着睡眼下意识脱口,然转瞬她又似意识到了什么,忙起身退到离他半米开外,“是我僭越了,还请大人恕罪。”
虽说直呼他人姓名于前世而言乃是平常事,可面对今朝的世家权贵,慕汐再不愿,再有脾性,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她也得依着这里的规矩来。
她淡然又疏离,裴行之却丝毫不气地躺回枕头上,也不瞧她,只道:“无妨,本王许你僭越,许你直呼本王姓名。”
慕汐闻言,猛一抬首,似有不信。
裴行之方侧首瞧她,见她脸上微有惑色,他不由得笑意吟吟地道:“你救了本王,难不成还想让本王为此等小事罚你么?”
慕汐回神,忙转了话题:“大人可还有不适?”
裴行之伸出手:“有没有不适,你瞧一瞧不就知道了?”
闻他说话的语气虽还未能恢复到先时那般有力,然听声音便知已无大碍,慕汐并未上前,只收了一旁的药匣子挎在手边,正欲离开时,方道:“大人身上的剑伤还算小事,只身上的毒虽解了,可这两日还是不可过于伤神,身子方能好得全些。”
见她要走,裴行之有些不乐意,忙扯了个理由出来:“如今形势严峻,若本王身边没个人督促,怕是不能不伤神。”
慕汐忽略掉他话里的意思:“我会与郁舟大人说,必定让他好好督促你。”
裴行之悠悠道:“郁舟乃军中指挥使,他另有重任在身。”
“那我让缕月过来照料你。”
裴行之闻言,一时急了,撑着手便要起身:“缕月那小丫头片子能做什么,你不在,若是还有人要下毒......”
“大人且安心躺着吧!”
见他急着要起身,慕汐生怕他身上的伤口再裂开,便忙上前扶住他,温声抚慰:“你的伤口虽无大碍,可背后的旧伤尚未好全,如今又再新添的,现下再这么不安分,只怕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况且缕月虽来照应,可我一日还是会来两三趟,一是要看你恢复的情况,二是要亲自熬了药送来。孟大夫一事我听说了,你的药我也不敢让旁人经手,便只好我自己来了。”
原是为了他,且一日还能再见上两三面,裴行之这才笑道:“既是如此,那你去吧!”
慕汐方离开,郁舟便脸色沉沉地过来通禀:“战死的将士属下已命人尽数安葬,余廷和孟良矩受尽酷刑仍不肯招,其他追随余廷之人,属下已全部收监。”
裴行之把目光和笑意收回,躺在榻上,抬手撑额思量片刻后,语气凉凉地道:“三日后,将追随余廷的人全部按军法处置,明日本王要亲自审问余廷。至于孟良矩,他若再不肯吐点真东西,车裂便是。”
郁舟拧眉思索,道:“余廷不过区区一副将,纵然冯副帅被贬,这位子亦断轮不到他来坐。只怕此事与荣太妃和荣相脱不了干系,此前我们翻遍了榕王府邸,也未能寻到地图的一丝线索,想必另一半地图还在荣相手中,榕王不过是他们推出来的一个棋子罢了。”
此事一发,裴行之已有所料。
“余廷不过是荣相和昌炎联系的其中一条纽带,如今这条带虽废了,但指不定背后还有别的。余廷被抓的消息断不可泄露出去,你且吩咐沉缃楼,务必让他们好好盯着荣相。想来不出半个月,地图必能到手。”
言及此,裴行之不知想到什么,幽幽笑道:“荣晏蘅要帝位和兵器库,本王偏不如他意,还要他两手空着走上黄泉路。”
次日,裴行之喝过药已能下榻,慕汐又顺道替他换下背上的纱布后,便收回药匣子准备离开,转眼却见他穿好衣衫似要出去,不由得蹙眉:“你身体还没好全,此刻不宜外出。”
裴行之闻言,顿了下,握拳轻咳一声道:“无妨。本王感觉好多了。”
慕汐放下药匣子,好言劝道:“昨晚的那几道剑伤加上仓狼毒,换了常人只怕命丧黄泉。你能捡回一条命,皆因你身体底子好,可若再这般折腾,并非我咒你,只怕早晚是个短命的。”
她这话音未歇,裴行之幽幽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这话若换了旁人来说,他当场便要人头落地。”
慕汐丝毫不惧:“先不论你并非是个残暴之人。且我这话乃良药,虽难听了些,却是利尔箴言。”
裴行之不觉轻笑出声,打趣她:“想不到你这般关心本王。”
听出了他话里的意味,慕汐挑了挑眉:“您是三军将帅,我乃军中大夫,关心您是我的职责所在。”
裴行之闻言,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余廷一事关乎军情,已然不可拖。你若担心本王身子,且不怕看着实施酷刑,便只管跟来在旁看着。”
言及此,裴行之声线微沉,带着一丝警告:“只是,你这般良善,若瞧了,未必受得住。”
慕汐对他所施的酷刑并没有丝毫兴趣,他既不怕损了身子,她原想由得他去。
然现下他这么一说,慕汐觉得裴行之也未免太小瞧她了,因而她赌气道:“我的良善,绝非是用来同情卖国贼子。他受的酷刑,自然也是他该承担的后果,我有什么受不住的。”
闻得她这样说,裴行之摇头笑道:“这无关同不同情。罢了,你既要去,便跟来吧!”
慕汐随着裴行之来到最西面的一处营帐内,只见口中被塞着白布的余廷被捆绑在十字架上,白色的里衣被鲜血染了半红,他奄奄一息地垂着头,一旁的圆桌上竟还有半碗参汤。
慕汐讶异:“为何这里还备有参汤?”
郁舟回:“余廷乃重要犯人,用参汤是为了酷刑下吊着他的性命。”
有人端来一把圈椅放到裴行之身后,他坐下后冷声道:“上鞭刑。”
慕汐原以为所谓的鞭刑是拿着麻绳一鞭鞭抽,岂料他们取来的乃是一条被火烧得通红的铁链,整根铁链唯有手柄处是用木头包裹着,惩处者握着手柄一次次地抽打在余廷身上,白色的里衣在铁链落下的瞬间便被烫出了一个个黑色的窟窿。
“唔......”
每一次抽打,余廷皆发出凄厉的惨叫,直到抽打至身上的血肉模糊,裴行之方轻轻抬手,一旁的士兵立刻拔出他嘴里的白布,强硬地将参汤灌入他口中后,再将白布塞上。
裴行之面色冷冷:“你招,还是不招?”
余廷微微抬首,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裴行之寒声道:“好志气。但愿接下来,你还能这般嘴硬。”
他这话音未歇,当即有人端来一盆辣椒水,毫不犹豫地整盆泼向余廷。
“唔!”
辣椒水泼到身上的刹那,余廷痛得面色几近扭曲。
慕汐从未见过这般可怖的局面,血肉模糊造成视觉上的冲击令她胃里止不住地翻腾,她忙伸手扶住圈椅上的把手,稳住身子。
见她面色发白,浑身颤抖,坐在圈椅上的男人眸色不觉微沉。
轮到烙刑,裴行之站起踱步至她身后,铁烙落到余廷身上那一刻,他轻轻抬手捂住了她的眼,随即一道凄厉的惨叫透过白布隐隐传出。
男人靠在耳边,朝她低声道:“本王说过的,你受不住。还想继续看下去么?”
慕汐任由他捂住双眼,连同那温热的呼吸落在脖颈上也毫无知觉,她似失神般摇了摇头。下一秒,她只觉得双腿一软,晕眩感刹那间遍布全身。
慕汐当场昏了过去。
裴行之连忙将她接住抱起,吩咐郁舟要留住余廷性命后,便大踏步往外走去。
他先时所言,并非是说慕汐会同情余廷,而是酷刑之下,必有血腥。
她所行的,是治病救人、行医济世之举,然他今日所做,偏偏是要毀掉一个人的身体。
纵然她是大夫,也未必能见得这般残酷的场面。
瞧她唇色几近苍白,一时间男人只觉得心疼至极。
从她越过满地横尸朝他奔来的那一刻,裴行之便在想,这一生,他要与她朝朝暮暮,共守河山。
他裴行之,此生要定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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