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因果

任城王妃的死讯传到宫里,一众宫妃正在永安宫看优伶戏,永安宫在魏宫西北侧,闹中取静,太后嫌这地方没人气,恰好赶上上巳节,韩冬儿与太后商量请宫中妃嫔看戏,太后就选定了此处,又是看戏,又有细流曲水流觞,踏歌之舞,好不热闹。

封蘅对优伶戏虽谈不上痴迷,也爱凑趣听那婉转的曲儿,只是幼年看了太多奇怪故事,以至于她对那些才子佳人、鬼怪神奇见怪不怪了。

小时候她在宫里遇到从麟趾殿出来的拓跋弘,为了避免尴尬,她总是会和太子殿下说起那些骇人的戏中故事,从仙娥秘境到乡野怪谈,年轻的太子听了直皱眉,暗思这姑娘可真是不大正常。

“你不爱听?那我不说了。”封蘅一下子兴致寥寥。

“你近来每天都经过这里?”拓跋弘若有所思,“你怎么看了这些个优伶戏?”

“我……我是要去庆云宫的……”封蘅蓦地红了脸,“从景云门进来,怎么都要经过这里……”

“那以后遇见你,就讲一个故事吧。”拓跋弘上下打量着她,“我还是不解,封大人看上去不苟言笑,姑母也不像会放纵你成日里……”

小姑娘听他这么说,脸更加红了,一溜烟跑掉了。

她讲借尸还魂的故事,没把他吓到,反而吓到了自己。第二天颈上戴了玉佛,腕间戴了驱邪的朱砂手串,连衣服上都一身熏艾的药味。

年后,凝香亭附近有宫人自尽,拓跋弘还以为她会被吓得不敢进宫,没想到遇着她就看见她胡言乱语吓唬长乐。

“不害怕了?”拓跋弘指着不远处被重石压住的水井,“听人说泡了好几天,肿到井口都堵住了。”

封蘅听他这样形容,心戚戚然,“很可怜,原来活生生的人,轻易就变成了死物。”

拓跋弘恍神,笑了笑,默不作声地拉着她离开了。

封蘅掏出刻了一半的玉牌向高椒房显摆,谁知高椒房竟和拓跋弘说了同样的话,一定要她送一个给自己。

比起抄佛经,她乐得做这些事,尤其喜欢送亲手做的东西让人面露喜色的感觉,就直接把手里的给了高椒房。至于拓跋弘总归不着急,何况他日理万机的,指不定早就抛之脑后了。

任城王一身白衣前来,那身白色刺眼,封蘅觉得耳朵轰隆隆的,她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全身忍不住颤抖。

“怎么了?”高椒房低声询问,担忧地望着她。

她缓缓摇头,低声说,“有些冷。”

热闹的优伶戏被打断,拓跋云离开后,众人也都兴致寥寥,太后便吩咐散了宴会,高椒房依旧不放心封蘅,两人走在路上,命宫人们远远跟着,封蘅才对高椒房一五一十低声耳语。

高椒房叹了口气,嘱咐她,“总之这些事与你我无关,那句话怎么说,明哲保身,神所辅翊。无论她是谭作司,还是新死的任城王妃,陛下与太后不提,妹妹只当烂在肚子里。”

“我有些害怕,还有贺兰姑娘,姐姐你不知道,她……”

封蘅正要说出自己的顾虑,菱渡走上前来,“陛下在昭宁宫等候昭仪呢。”

“快去吧。”高椒房拍拍她的肩膀,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明日一定要来绯烟宫找我,我给嗣音做了件衣裳,要你找颗明珠缀上。”

“正好,我还给公主准备了上巳节的礼物呢!”封蘅脸上有了笑意。

封蘅走进寝宫,拓跋弘正摆弄案桌上粉碧色的杯盏,听见她进来,笑着说,“你这些玩意儿,还算精美可爱。”

“陛下也喜欢?”宫里暖和,她由着宫人为她褪去衣裳,单穿一件湛蓝的缕金挑线纱裙,蹲下来瞧着他。

“陪朕喝一杯。”拓跋弘倒了杯酒给她。

“陛下看上去心情不错。”封蘅笑着接过酒坐下来,想起高椒房的话,把所有疑虑都藏进心里了。

“这么迟,又看了什么戏?”拓跋弘问她。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封蘅刚说了这句话,拓跋弘就心会,“果然没意思!”他凑到她跟前来,“朕这些日子读《贤愚因缘经》,有个好玩儿的故事,要不要听?”

“愿闻其详。”她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又伸手倒了杯酒。

“微妙比丘尼在尘世时有二子,河水猛涨,挡住去路,微妙放大儿在河边,抱婴儿过河,放下婴儿来背大孩子时,大儿子被河水冲走淹死。回头又去看婴儿时,婴儿已被狼吃掉了。”

“常者皆尽,高者必堕,合会有离,生者皆死。”封蘅笑着瞧着他,她觉得拓跋弘深邃的眼眸里有些悠然的惆怅。

“你果然读过!”拓跋弘伸手捧住她的脸颊。

是啊,她其实并不喜欢这本佛经,甚至对寺庙的佛像,所谓的释迦牟尼,都抱有怀疑。

拓跋弘讲的故事,微妙的丈夫将婴儿油炸,这般骇人猎奇的情节,都是为了教化因果二字。

“陛下如何看微妙比丘尼?经上说,是她前世杀死主人的婴儿,赌咒发誓不承认,才会有今生的报应。”

“要是凡事都有因果……”拓跋神情有些迷茫,“朕不知道……可朕想,如果凡事都可以往前寻因果,不过是让人放弃反抗,甘心被摆布。”

封蘅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笑了笑,“王充不是说,一成一败,一进一退,一穷一通,一全一坏,遭遇适然,命时当也。所谓福祸之应,人之作为,不过是天应而已。以往不谏,来者可追,也许佛陀本意,不过是给人忍耐痛苦和向善前行的理由呢。”

“阿蘅竟是这么想。”拓跋弘若有所思地瞧着她,神情也变得温柔了,“朕明白了。”

封蘅想自己可真会安慰人,怎么就安慰不了自己呢。

她服侍拓跋弘更衣时,才蓦地发现他近来清减,里衣都变得宽松了些。拓跋弘察觉她失神,侧过身来,“怎么了?”

她笑着摇头。

拓跋弘抱住她,贪恋地埋在她的颈肩之中。

他有些急促的呼吸,他身上的木檀香,都扑在她脸上,屋里很静,封蘅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回去。

拓跋弘把她抱到床榻上,他靠在她的膝上,望着她的脸颊,眼里无限眷恋,“阿蘅,你怎么不问问谭双?朕一直在等你问谭双……”

封蘅心中一震,她看见拓跋弘半眯着眼,露出委屈的雾气。

“谭双……她死了……”封蘅嗓子有些干涩。

“你可知道欲盖弥彰什么意思?朕刚找到常敏,常敏就疯了,找到竹佩,竹佩一家死于大火,找到谭双,谭双一问三不知,自刎于朕面前。有些传闻朕宁可是空穴来风,可如今来看是真的。”拓跋弘的声音变得嘶哑。

原来……谭双是自尽的。封蘅小心翼翼地问, “谭双……她让陛下看到了什么?”

拓跋弘动了动喉咙,半晌才沉声说,“生母血书……”

封蘅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灵魂都变得轻飘飘,“写了什么?”

“常者皆尽,高者必堕,合会有离,生者皆死。”

封蘅觉得拓跋弘的声音都变得轻飘飘,每个字都在重重地往下压,压得她四分五裂。

“怎么会……”

“阿蘅,朕很累,不想猜了。”拓跋弘认真地看着她。

“弘哥哥……”

拓跋弘站起身来,披上披风。

“陛下去哪儿?”封蘅忙从床榻上走下来。

“仁寿宫。”

“这么晚了……”

“你就不好奇吗?还是你已经知道了什么,不想让朕知道真相?”拓跋弘一边系着披风,一边转过身来望着她。

她知道他不是故意如此刻薄,于是什么也没说,伸出手来为他解开披风,又拿来外衫,仔细服侍他更衣,“夜深了,如此衣衫不整地闯进去,于人情于礼数,都不合适。”

“你不拦着朕?”

“陛下不是想知道元皇后究竟如何被赐死?好奇到日夜寝食难安?还是陛下在意的根本不是生母缘何而死,而是……”她说不下去了。

“什么?”

“陛下在意的,不过是自己的面子罢!”

她仰起头来,看见拓跋弘脸色变得阴鸷,他盯着她,“要是阿蘅呢,你会怎么办?”

“倘若母后再不过问政事,冯家的势力不再与陛下为难,陛下可还会汲汲于元皇后之死?若是阿蘅,必然韬光养晦,凡事只向前看,因为纠结过往,只可能会顾此失彼,像微妙比丘尼一样失去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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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宫纪
连载中於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