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火坑

拓跋弘自幼聪慧过人,发生了这么多事,无论谭双自尽出于己愿还是逼迫,当年真相如何还不甚明晰吗?

元皇后不该是拓跋弘责难太后的借口。

话说完,封蘅又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忙拉住拓跋弘的胳膊,“弘哥哥,我相信母后归政是出于她的本意,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总会有人打着她的旗号与你为难。如果一切都有因缘,那只看前路就是在创造新的因缘,顾此失彼已经是好结果了,最怕的是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

拓跋弘静默地望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半晌都没说话,封蘅紧紧抱住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分明如此信任她,否则也不会对她推心置腹说这些话。

可她此刻惴惴不安于自己的话推远了他。

半晌,拓跋弘的声音嘶哑,含糊不清的声音扑到她脸上,“朕信你一回,倘若从此冯家安分守己。”

月近中宵,任城王府一片缟素,年仅七岁的拓跋纯陀微簇着眉,呆愣地跪在灵堂上,她的目光落在父亲身上,那一瞬间,在死去的母亲面前,她察觉到她父王的衰老。

她想起前几日半夜里母亲唤醒她,将妆奁里的东西拿给她看,说这是给纯陀的嫁妆,以后纯陀嫁人了,好拿着傍身,不至于被婆家瞧不起。

嫁人?就是像母亲一样嫁给父王吗?

是啊。母亲眼里露出无限的温柔,然后陷入了沉默。

那天之后,母亲就病了。

又过了几天,王府大乱,她正在屋里子学女红,平日里冷淡的兄长拓跋澄闯进来,把她和仆人都吓了一跳,他却一反常态地蹲下来,“有件事,我知道你害怕,但必须要告诉你。”

她缓缓点头,从她来了王府,这位兄长待她和母亲何等冷淡疏远,见面了也只当没看见,她没由来就害怕他。

“兄长请说。”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十足乖巧地望着他,生怕自己那些地方惹得兄长讨厌。

“你母亲死了。”拓跋澄说。

她似懂非懂点点头,不知道是消息太突然,还是事情是由拓跋澄告诉她,她转了转眼珠,眼泪掉下来,依旧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

拓跋澄沉声说,“纯陀,你看见过父王屋里佛龛里的供奉吧,那就是我母亲,她也死了,到天上去了。”

“兄长……我是不是永远见不到母亲了,像兄长一样,以后和母亲说话,就只能对着佛龛……”

拓跋澄觉得喉咙堵住了,他没有回答妹妹的话,抱着她来到匆匆搭建的灵堂前,他看见他父亲脸上的凝重与哀伤,仿佛看到了幼年时那天的模样,悲苦,隐忍,懦夫,令人不齿。

他默默把纯陀放下来,让她看她母亲最后一眼。

任城王看着稚嫩的女儿,她的眼睛长得很像谭双,温柔又灵动,面庞却继承了皇族的深邃。拓跋云说,“纯陀,你母亲生了急病,不幸离世,陪陪你母亲吧。”

这话仿佛一下子刺到拓跋澄的痛处,他一把夺过婆子给纯陀穿上的孝衣,冷冷地与他父亲对峙,“人都死了,有什么用?”

纯陀吓坏了,一动不敢动。

拓跋澄不由分说地抱走了她。她那样小,躲在他的胸膛里默默哭泣。

她在兄长屋里睡了很久,第二天醒来看到外头飘扬的白幡,明白昨天的一切并不是梦,她失去了母亲。

拓跋澄命人准备了她爱吃的饭菜,可她一口都吃不下,神情却变得坚定,却还是商量的语气,“兄长,我……我想去为母亲守灵……”

“你有些发热,你母亲希望你平安康健,一生顺遂,而不是为她死去活来。”拓跋澄亲自给她盛了饭,凶巴巴地命令她,“多吃些,吃完了喝药。”

“是……是为了礼数。”拓跋纯陀抬起头来,声细如蚊,“是为了不让自己难过,是做给自己看的……兄长,我一定要去……”

拓跋澄看着她这稚嫩的妹妹,一时间五味杂陈,他的目光四处乱撞,语气软了下来,“先吃了饭,喝了药,再去。”

“好。”小女孩坐下来,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

那一天,纯陀长大了。

抱嶷着急忙慌地将手里的画卷倒到络迦怀里,就听到寝宫内传来一阵声响,不多时就归于沉静。两人面面相觑,络迦忙拉了他走远了些,“你来的忒不巧了。”

“谁在里头?”

“太后娘娘,并封昭仪、韩夫人,还有建昌王,就连叱李太妃也在,你说你来得巧不巧?”络迦低声叹着气,“咱们这位大王,从小到大就是个混世魔王,新王妃不讨他喜欢,只怕有的是苦日子了。”

大殿之内,叱李太妃拽着拓跋长乐跪在太后面前,太后冷笑一声,“好姐姐,请人说亲的是你,而今反悔的也是你,你是觉得我好糊弄,还是连陛下也说话不作数呢?”

“我就长乐这一个儿子,如今身子不好,他这一远去定州,不知何时有相见之日了。早知道如此,我是定要他晚些成婚,妹妹也该看在先皇的面上……”叱李太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哀哀戚戚,好不可怜。

“别哭了!”太后不耐烦,“先皇恐怕会怜香惜玉,而今你又惺惺作态给谁看?”

叱李太妃看见太后黑了脸,一下子噤声了。

拓跋弘犹自悠闲看戏,不时望着封蘅笑,封蘅不愿意被人觉得她与拓跋弘眉来眼去,就故意不再抬头,只盯着远处的屏风发愣。

太后问,“此事原不得我这深宫妇人做主,何况长乐往定州任刺史,本是陛下重用,而今他母亲又来阻挠,陛下以为如何?”

拓跋弘站起身来,脸上的笑意散去,目光锐利,“长乐,你要如何?”

拓跋长乐撞上他的目光,脸色窘迫,慌忙跪地,“臣弟自然奉公守己,在定州好生历练。”

“太妃可明白长乐的意思了?”拓跋弘站起身来,“钦天监说,下月十七是个好日子。”

封蘅侧过身去,恍惚间看到大殿屏风后有个粉色衣裳的身影,看上去是西河公主。

果然,等众人散去,西河就大闹了太和宫。

彼时,封蘅刚看完抱嶷送来的佛寺壁画样式,正给拓跋弘研墨,西河闯进来,见了拓跋弘就说,“皇兄,贺兰容不能嫁给长乐!”

封蘅停下手,抬眼看向拓跋弘,拓跋弘皱了眉,对西河身后的一众宫人训斥道,“朕不是不许人打搅?”

众人慌乱跪地,络迦正要告罪,西河抢话,“怪不得旁人,是我一定要进来。”

“没规没矩!”

“西河求皇兄!”西河跪在地上,“长乐一向嚣张跋扈,他又不喜欢贺兰容,皇兄这不是把她往火坑推吗?”

“你退下吧。”拓跋弘有些不耐烦,连解释一句都不肯。

西河急了,对封蘅说,“皇嫂说句话啊!”

封蘅刚要说话,拓跋弘的顺手拿了份奏折,是择请后宫手铸金人立后一事,他更加厌烦,吩咐络迦,“把公主带出去!”

西河哭了起来,“皇兄何以这样固执?”

“婚事是母后亲口指定,又有贺儿妇人做媒,公主求不到朕身上。”拓跋弘的脸色冷淡,“公主到了及笄之年,议婚在即,何以没有半点儿身为女子的体面?”

西河从没有见过如此严厉的拓跋弘,她怔怔地说不出话,半晌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我去求母后!西河想不到,皇兄竟是这样昏庸无道的人!”

西河话一出口,气氛立刻变得剑拔弩张,在场众人无不变了脸色,封蘅连忙攥住拓跋弘的手,赔笑道,“看看咱们公主何等重情重义,都口不择言了,真是该打。”

她又忙走过去推着西河往外走,低声说,“好公主,可莫要闹了,有些话说得,有些话可万万说不得。”

络迦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急匆匆打开了门。

一出了太和宫,西河登时哭了起来,封蘅安慰她几句,才回去寝宫,天色渐暗,里头寂静如斯,她扯出笑来,走了进去。

进了内殿,拓跋弘坐在床边,见她回来,脸上也有了笑意,“你倒是护她。”

“小孩子嘛,没大没小,你我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封蘅在他身侧坐下来,却被他拉着平躺在床榻上。

寝宫里寂静如斯,封蘅侧过身来,“你生气了?”

“换作你你气不气?”拓跋弘也侧过身来,一只胳膊压着,认真地看着她,“还是你也觉得朕错了?”

“同没长大的妹妹计较。”封蘅感慨,“不过眼下这个结果,陛下应该很满意吧。”

“这话比西河那个蠢丫头好不了多少,像是贺兰容要跳火坑了一样,成为郡王妃可是平城多少官宦人家求都求不来的荣耀。”

“算是出路吗?”封蘅皱眉,“长乐或许会迫于陛下威严迎娶她,应该说,无论长乐是否迎娶她,平城再无一户人家会与她结亲,这不是把她逼上绝路了?”

“那朕遂了长乐的意,迎她入宫封她为嫔御,如何?”拓跋弘问她。

“无聊。”她侧过身去,闭上眼。

“怎么了?吃醋了?”拓跋弘的手搭在她肩膀上。

“我是说,陛下还没宽仁到这种地步。”

封蘅不想把话说得很明白,若是贺兰容与常太后无关,与太后赐婚无关,他或许会出于同情宽仁相待,长乐的话说出口,帝王的尊严就排在了第一位,容不得任何人僭越。

封蘅太了解他的心思了,他可以因怜悯宠幸茂眷斛珠,却绝不会染指贺兰容,拓跋长乐若敢不识抬举,拓跋弘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你何必为她辩驳?”拓跋弘凑到她身后,贴着她的背,“阿蘅良善,比之幼年尤甚,可总该有个度。”

“陛下哪里会明白物伤其类的道理?”

拓跋弘嗤笑一声,随即抱住她,“哪里来的道理?西河糊涂,你也糊涂了?何况,她怎么配和你比?”

“若被赐婚的是……”封蘅止住话,又有些艰难的说,“比如是阿姐呢?我只是举个例子……又比如韩姐姐,如果是陛下十足心悦的姑娘……”

“这话你该问问母后。”拓跋弘冷了脸,半晌才说,“过去的事谁也改不了,你伤了朕的自尊,朕也伤了你,算扯平了,以后休要再提。”

这不过是太后与拓跋弘的一场游戏罢了。

她再明白不过了。

没有西河胡闹,没有拓拔弘追问,她恐怕也说不出这些话来。

“我不是要牵扯到别人……只是……觉得贺兰姑娘本该寻个两情相悦的郎君……我也不是要怪你……”封蘅愈发解释不清了,拓跋弘大约永远不会明白,贺兰容现在和今后要经历的,是所有女人同样的命运,那个在猎场上英姿风发的姑娘,今后只能存在于众人的回忆之中了。

封蘅睫毛微微颤抖,她觉得自己有些无地自容,如今和拓跋弘争执这些有什么用,她原本只是想宽慰他让他莫要把西河的话放在心里。

难道她在奢求拓跋弘色心大开真的将贺兰容娶进宫里,还是把他当了佛寺高台供奉的神明,心怀着救人水火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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