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米照常来茅屋看望奶奶,刚推开篱笆门,阵阵说笑声打里头传来。
他当即站住脚,秀眉纠缠疑惑。
谁来了?
轻声挪着脚步,走至一半,屋里的人似乎听到了这细碎的动静,朝外唤了声,“是小米吗?”
程米忖了忖,慢声应道:“是我,奶奶。”
江月蛾从屋里出来,拄着木棍,喜道:“快进来。”
程米顺着她的呼唤走去,随后就给江月蛾环住肩膀往屋里带。
进门的一刹,他看清屋中女人的面孔,双眸霎时瞠大,挣身要跑。
“哎呦!”江月蛾不防他突然动作,一下失了平衡,木棍脱手,脑袋直凛凛往门框上撞去。
“娘!”谢梓清慌手慌脚要去接,但隔着不小的距离,根本来不及阻止。
幸而有人比他快一步。
程米闻声迅速回身,一步上前,两臂抱住江月蛾的腰,将人给带了回来。
江月蛾余惊未消,喘着粗气,长久回不过神,谢梓清走上前,把掉在地上的木棍重新放回江月蛾手中,关切问道:“娘,没事吧?碰到哪里没有?”
江月蛾摇摇头,额前银丝荡动,“没、没事……小米呢?”她回身捞过程米,手掌颤抖着抚上他的脸,“碰到哪儿了没?”
程米抿唇,摇摇头,“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
江月蛾擒过他的手,这时候程米也不动了,乖顺地由她拉着进了屋。
屋里,谢梓清拎起桌上的茶壶,拿手背碰了碰,还温着,就倒了碗水,“娘,喝点水顺顺气。”
他端给仍未平复呼吸的江月蛾,江月蛾点头应着,接下了这碗水,“秀儿,你也坐。”
说着拽过“程秀儿”的手,让人也坐下来。
这下子三个人都坐到了一处,跟前炉子燃着,火星噼啪,温暖小小一方天地。
谢梓清坐的位置恰巧跟程米是面对面,心中也是好奇,时不时就瞄一眼小男主。
目光试探地掠过他身上的旧衣,比头几次看到的时候好些了,衣裳虽仍不够厚,可起码已经可以裹住全身了。
谢梓清心下稍安。
“小米,来了还没叫人。”江月蛾示意他,程米这才张口,冲谢梓清唤了声,“姑姑。”
“诶!”谢梓清急急忙忙应了,“小米真乖,姑姑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东西,回头你去我家,姑姑再补给你。”
他想借此讨好,谁知程米根本不接他的话茬,搞得谢梓清只好尴尬笑笑。
好在有江月蛾在场,还能帮着解围,过了会她把碗递给“程秀儿”,温声道:“秀儿,你去再烧壶开水吧,这有些凉了。”
“诶。”
谢梓清明白她是想把自己支开,有话要单独跟程米说,于是就拎着茶壶跟碗离开了屋子。
江月蛾看人走了,方拉过程米,轻声轻气道:“小米,奶奶都知道了。你就算不想跟姑姑亲近,可你也不能咬她不是?”
程米注视着苦口婆心的江月蛾,眼珠黑如点漆,“奶奶,你骗人。”
话音一噎,江月蛾态度更低了些,“奶奶没骗过小米,奶奶根本不可能骗小米的。”
“你答应过我,不会把我送给别人的。”他边说,手掌边往外抽。
江月蛾害怕了,她向来最是宝贵这个孙子。
其他的不论是儿子女儿,还是孙子孙女,都不喜欢与她亲近。
唯有程米,是打分家后还会日日来看望自己的人,江月蛾从心底里害怕在生命的最后,会被这孩子给记恨上。
“你姑姑这次来,只是过来看我的。”江月蛾辩解。
程米没说相信,也没说别的话,眼瞳深深,落在江月蛾苍老的脸上,凝了几息,看得江月蛾心里阵阵收紧,蓦然觉得这孩子有些可怕。
可下一刻,他竟突然扑了过来,撒娇似地蹭蹭江月蛾的胸膛,“奶奶说得对,我不该咬姑姑,一会等姑姑回来,我会跟她道歉。”
被这一抱,江月蛾心头那点子莫名的想法,即刻烟消云散。
小米还是个孩子,乖巧懂事的孩子,肯定是我想多了。
烧水要用炉子,但是外头根本没炉子,只有屋里有,所以按理说谢梓清只需要去灌个水,两三句话的工夫就好。
但为了能给祖孙俩留出足够的时间说话,他硬是在外头磨蹭了一刻钟,冻得实在受不了了,才一咬牙进了屋。
进屋时两人正在说话,江月蛾揽着程米,祖孙俩的脑袋凑在一处,低声说着悄悄话,听见“程秀儿”进来,两人齐齐转头看了过来。
“外头没炉子,还得在屋里烧。”谢梓清一边解释,一边把茶壶搁到炉子上,平常问道:“你们在聊什么呢?祖孙俩亲亲热热的。”
他本是随口一问,不想程米忽然开口,“姑姑。”
谢梓清应声落眸,程米嘴乖道:“对不起姑姑,咬了你。姑姑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谢梓清诧了下,转眼对上江月蛾攒动的眼神,旋即柔然笑开,“姑姑生你的气做什么,小米是个多好多乖的孩子,姑姑喜欢还来不及呢。”
程米对上那明媚的笑,眸光微动,倏尔低下头,江月蛾抚上他的后脑,宽慰不已,“你姑姑说的对,小米是最好的孩子,奶奶和姑姑都喜欢。”
程米是不是个好孩子,谢梓清感触不深,可单就他今日表现来说,说是个听话的乖孩子才最恰当适宜。
自己离开的那一段时间,江月蛾肯定拿手背上的伤问了程米。
程米咬的那一口,说重其实也算不得太重,顶多留个印,坏就坏在谢梓清跟江月蛾提了这件事,才让她为难之际,不得不跟程米说教。
偏偏程米确实是下了口的,这个抵赖不得,面对奶奶的问询,他就不得不承认。
谢梓清不知道江月蛾跟程米具体说了些什么,可她是最宠爱程米的人。在程米眼中,奶奶的话甚至有可能大于天,所以他才会乖乖依着江月蛾的话与自己道歉。
不过他心里该是委屈难过的,疼爱自己的奶奶让他跟别人道歉,不再宠着他,心里的落差可想而知。
谢梓清越如是想越疼惜这孩子,他在亲爹和后娘家不得宠爱,唯一的爱就是奶奶。
可若是奶奶走了呢?
还有谁来疼他爱他。
谢梓清脑中不禁冒出个念头,多想有朝一日,能够得到程米的信任,将他揽进怀中,摸着他的头,夸他有多好,有多招人喜欢。
无关任务,想对程米好已经成了谢梓清自己的愿望。
而大概是江月蛾有心想要促进姑侄俩的感情,转天谢梓清还在厨房里跟锅碗瓢盆做斗争的时候,程米突然主动找上了门。
“小米!”谢梓清惊喜地看着他,心里那叫一个开心,孩子竟然会主动来找自己,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了!
“姑姑。”程米拿出怀中的东西,“奶奶让我给你送点草药来,敷在伤处,很快就不痛了。”
那是个灰布兜子,里头该是装着他说的草药,离近了,能嗅到股子草木的清香。
“姑姑早不痛了,不过既然是小米特地拿过来的,那我就收下了。”谢梓清笑嘻嘻地接下,其实心思根本不在那上头,矮身问他道:“你饿不饿?姑姑给你拿……”
想到家里根本没吃的,他改口道:“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点。”
程米定了定,忽而歪头道:“真的吗?”
谢梓清给他那乖巧的模样弄得心都要化成滩水了,忙不迭点头,“真的,想吃什么都行。”
程米动动嘴唇,刚要开口,屋里骤然一声暴喝,“程秀儿!”
谢梓清背脊僵住,打了个激灵,一叠声应道:“我在呢,娘,怎么了?”
他急急忙忙往屋里走,走到半道,想起院里还站着个人,脚尖一转,拐回来拉住他的手。
程米却突然蹙眉,低哼道:“疼……”
谢梓清登时急起来,追问他哪里疼,程米低着头不肯说,谢梓清就撩起他的袖子。
只见他手臂上横陈道道伤口,好些已经结了痂,看起来是经年累月攒下的伤。
“这……怎么回事?”
程米嗫嚅启唇,“……坏人打的。”
谢梓清背脊顿时跟被抽走了骨头似的僵住,喉中涌起酸涩,咽了咽,缩回手,轻声跟他说:“小米……以后姑姑会疼爱你的……”
目送他走远,谢梓清回过身,一瞬没忍住,酸涩冲上眼圈,霎时红透了,他拭去眼周泪水,喘息几度。
谢梓清沉浸在疼惜的情绪里出不来,没发现早已走远的程米又默默走了回来,他站在院外,隔着木门,望着她的侧脸。
日照晶莹,倏然滑落眼侧,悲切满溢。
谢梓清几番拭泪,总算忍住了,才推门进屋。
“怎么这么长时间?”周燕如劈头盖脸一顿质问,“你刚才在跟谁说话?是不是已经找好了下家,想着要怎么抛下我这个老太婆呢!”
谢梓清如常受了这一通,拾起地上凌乱的衣物,“娘,我跟小米说话呢,就是程米。侄子来找我,给我送些伤药。”
“谁信啊?你跟你侄子多少年没有过交集了,他在他后娘家快被打死了,也不见你说过什么。他能主动上门?你就糊弄我吧!”
谢梓清给戳到心酸处,五指紧攥手中衣裳,瞪向她。
周燕如头发也不梳,乱乱塌塌,赤脚在地上乱走,“英哥死了,这个家你独大,你想找奸夫,还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
“够了!”谢梓清咆哮出声。
周燕如嗫嚅消音,惶惶不安地看着她。
就一晚上的工夫,周燕如也不知怎的,真疯了般,话前言不搭后语,被凶了就会害怕求饶,宛若个牙牙学语的孩童。
谢梓清无奈吁口气,语气放柔,“娘,真是小米。你瞧这个……”他提起那灰布口袋,“这里头是草药。”
周燕如见她没发脾气,顿时昂起头,恢复刚才气焰,“你哪儿伤了?我怎么没看见。”
“手上。”谢梓清不甚在意道。
“哼。”周燕如踢踏着地上的衣服,旋身坐回到床上,“活该!”
“是是,就算我活该吧。”他蹲下身把从箱子里拉出来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放了回去。
做完一切,谢梓清蹲在周燕如身前,诚挚道:“娘,我想接小米回家里抚养,以后他就是你孙子,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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