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我总喜欢跟她辩论,一件事情非要同她争个对错,事实同结果证明,的确是我赢了,她就无话可说,看着她沉默的样子,我总要有许多得意地炫耀几番,说几句胜利者的话。其实她不该同我争论的,一是因为我们争论的问题总是新时代的问题,她是旧时代的人,对新时代的东西一点都不了解,就像是一个人去到了外国偏要同当地人争论语言的发音,结果只能是她自己吃亏,哑口无言。二是她不识字,不会看书,不会看手机,看电视也只是看些热热闹闹唱着跳着,打打杀杀有气氛的,新闻之类的,她从不看,这样,她知道的哪能比我多,比我广?所以,她永远都用她那个旧时代时候的思维同我讲话,争论,同我讲道理。而当她这样起来,我就借口有事,有时候躲不掉,就言语急促高声些,表示自己的不耐烦。她很笨,太笨了,不会看人脸色,不知道我对她的谆谆教诲,她那些用自己的前半生亲自体验过同感受过的经历的不耐烦。明明她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玩着手机,这就表示我对她的话不感兴趣,倘若感兴趣了,我怎么还会玩手机?可她总是要等到我连几声没好气的“嗯”都不再讲,而变成明明白白的生气,对她展示出一张扭曲了五官的难看的脸色同不好听的声音时,才沉默起来,不再继续刚刚的话题。
有时候,我也输过,我输,那便是她的主场了。我输的时候她没有赢,因为“赢”这个字不适合她,她永远也不会因为自己成功说过了我,像我那样沾沾自喜,像我在她面前夸耀那样在我面前夸耀同数落,像我一样的再把前因后果全部梳理一遍,以此来证明我的错。她不会,她只是觉得高兴,简单的高兴,真的高兴,高兴她的那些思想终于对我起了作用,她的那样的思想是有用的。
我承认她的那些思想是有用的,那便是真正有用了,因为她的许多思想的的确确是没有用的,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对于这个新时代,是如此。她同我讲的“自以为是”的道理,无非是生存的,物质的……这些对我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即使便是些生存的,物质的,她讲的永远都是鸡毛,她不会讲,也讲不出天鹅毛。她不会讲哲理,因此打不开我的心,使我无法同她诉苦,讲真心,却还总觉得我同她的话少了。她没有这样说过,可我自己知道,她就是这样想的,因为全天下的母亲都这样的。
人老了,就很容易变臭。我见过许多老人,每个老人身上都有一种味道,像每个婴儿身上都有味道一样,不过婴儿的味道是奶香味,老人的味道是稀奇古怪的馊味儿,找不到一个贴切的比喻形容。
母亲身上也有味道,即使洗了澡,也还是有。女儿很少跟母亲亲近,也像我说那样。大概小孩子从不会说谎,母亲知道是真的,什么也没说。老人大都喜欢小孩子的,即使不喜欢,一个小孩子总是喜欢往老人身上贴,对她来说,也是一个骄傲:老人总觉得自己无用,是个累赘,若是有这样的小孩子,她便会觉得自己有价值。可是我的女儿却不愿走近她,有时候看到女儿走近,她颤颤巍巍拿起桌子上的零食,用祈求的眼光堆起一个讨好的笑,女儿像是面对一个陌生人似的,看着她思索着,咬着一根手指头,双腿不自然地摆成前后两条,慢吞吞移动了两步,终于还是跑开了,留下她保持着刚刚的动作。
有一次,不知道她隔了多久没有洗,大概是很久,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很难闻的味道。往常她身上的味道只是遗留在床单上,凑近她刻意闻的时候也才闻得到。那一次,整个房间扑面都是那个味道。
我告诉了她,说她身上发臭,她不相信,还要同我争论,说自己咋闻不到。我同她说了也是白说,索性便不说,落下一句话:洗洗澡。
她嘴上不承认,事后还是乖乖地去洗澡,果然,她洗了澡之后,屋子里的味道就没有了。我同她强调说:你自己闻闻,这个屋子现在才没了那个味道。大概她自己也知道,就没有同我争论,保持着沉默,不说话。
那以后,她总会问我:她臭不臭?她笑着说的,我听见便觉得刺耳。
人的生命要经过许多阶段,而这些阶段中,出生与变老总是一个很有趣的事情,它们太相反,却又太相似。婴儿同耄耋一样,都很孤独,婴儿的孤独是因为他们说婴语,别人听不懂。耄耋的孤独是因为她们说人语,耄耋的人语,旁人也听不懂。不过,耄耋的语要比婴儿语好懂些,可不知道为什么人们宁愿像数星星那样一点点解读婴语,也不愿再多听一次耄耋语。
我总以为孤独是件可怕的事情,短时的孤独是好的,可是长久的孤独,谁也受不了。尤其是这样的孤独不是自愿的。
孤独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深处热闹的地方,人往往才像是一个哲学家,思想家,偏要谈一谈孤独,想念起孤独的好来,可一跌入孤独,就怀恋起热闹。
一个孤独的年轻人,让人觉得她是静美的,像是枝头的夏花,一个老人的孤独,让人觉得她是死寂的,像是秋叶。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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