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第2章

柳纭纭的脑中骤然一炸。

此时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她看到“那东西”的同时,“那东西”也看到了她。

披着王婶的皮囊,她们隔空对望,柳纭纭的呼吸几乎止住,像受惊的鹿一般僵在原地。

好在魏若良依旧冷静。

昨日傍晚,年过花甲的张阁老跪于宫前亲递腰牌。

不带内侍,不靠搀扶,平日需以花梨木轿抬着上朝的人,今日竟尤为康健,碎步行于地冻如油的路上,自请至左顺门求见。

魏若良扶刀侍立于丹墀,只见凛风朔雪中,衣衫单薄的张阁老执大礼叩拜,抬头的瞬间,那张褶皱如枳的老脸上却夹着抹诡异的微笑。

“臣有本奏——”苍老干涩的声音裹着稚童的尖锐,如刀磨青瓦激起阵阵悚然。

刹那间,魏若良握紧刀柄,心中骤然闪过一个荒谬的猜测。

此人,当真是张阁老吗?

心中疑窦丛生,却挡不住宫门渐阖,皇帝与老臣的影子幽幽隐于文华殿映着烛光的窗纸后,倏而没了踪迹。

二人相谈彻夜,屏风后仅余细碎的言语顺着不甚紧实的门缝溜至院内,如阴冷长虫窸窣而过。

翌日早,陛下遇刺。

宫女推开殿门,只见皇帝肥胖的尸体横陈于地,枯瘦如柴火的张阁老跏趺而坐,满面鲜血,手中稳稳端着盏凄冷苦茶。

自此,宫中惊变,魏若良身负指挥使遗命杀出一条血路,怀揣着天大的秘密逃出宫门。

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

如今“王婶”身上,藏着股与昨日“张阁老”相似的诡异气息,魏若良骨子中野兽般的警觉如擂鼓般震响。

他踏前一步。

“今日她有事,不便迎客,您请回吧。”魏若良语气平静道。

他的作态如此正常,宛如自己身上没有滴淌着鲜血,亦或是对方的骨骼间并未挤出清脆的细响。

诡异的寂静笼罩在他们头上,柳芸芸鼓足勇气,硬着头皮立于原地。净雪细细落下,一片又一片堆叠,在这场紧绷的对峙中噤若寒蝉。

过了许久,门外的“王婶”才如放弃般吐出一口长气。

咯嘣,“这样啊……”

喀,“那待她得空,”,喀喀。

“可一定要给老婆子开门啊……”,吱嘎,咯。

如放不下心般,王婶语调平板枯燥,絮叨地嘱咐到。

顺着狭小的空隙,柳纭纭的目光挤过摇摇欲坠的木板望向门外。

只见那神情呆板的“人”栽歪着脑袋,背部如蟾蜍般随着骨节错位之声节节隆起。“它”的右肩如错缚皮影般诡异地耸立,短短数息便从以假乱真的“伪人”化为畸形可怖的怪物。

她屏住呼吸,睫羽如蝶翼般脆弱地颤动,一双盈满水汽的双眸险些垂下泪来,慌乱的心脏在单薄的胸腔中不断跳动。

眼前一幕吓得她六神无主,少女下意识探出手,怯怯去拉玉郎坠于身侧的指尖。

浅浅一碰,便被立刻回握住。

十指陡然相扣,男子温热的体温顺着她冰凉的掌心传入四肢百骸,他们紧紧盯着此物拖沓着脚步从门缝间消失,不曾交换言语,亦不曾对视。

仅有温滑湿腻的血,顺着二人交错的指节顺势淌到柳纭纭手上,如赤红玉珠滚滚跌落。

这面容可惧的邪祟竟意外好骗,一句漏洞百出的谎言后,只听那沉重的足音消散于街巷尽头,魏若良归刃入鞘。

男子粗粝的指腹在柳纭纭细嫩的手背上下意识摩挲,直至粘稠的鲜血触及一手,他才如梦初醒般托着女子的素腕,小心翼翼地撩起衣袍擦拭上面的血迹。

玄色飞鱼服入目阴沉,胸前攀着威武的花纹,由金线勾勒,尽显峥嵘凶恶之意。

只是此时这身令人见之胆寒的衣裳却沦为一角拭污的帕子,原本森严的气势不在,裹着武人虎背蜂腰的筋肉反倒衬出一股无措的笨拙。

见那“怪物”愈发走远,柳纭纭勉强稳住心神。

她定睛打量起玉郎黑袍下深可见骨的刀痕,心疼得险些落下泪来。但眼下没有时间供她耽误,柳纭纭一吸鼻子,连忙拉着他的手将人往屋里拽。

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魏若良早已是强弩之末。他忘了自己身上的伤痛,却始终惦念着柳纭纭素手上那抹鲜艳的赤红。

想给她擦干净。

但她不让,便只好委屈地缩回手来。

捻着衣角的大掌尚未收回,便被柳纭纭牵着往屋里拖,魏若良强捱不适,撑着身子没有压在少女单薄的背上,顺她心意坐至榻边。

柳纭纭凝息蹙眉,翻手扣其腕脉,只觉外硬中空,细若丝,涩若竹,是芤脉之象。

一颗心渐渐下沉,柳纭纭又摸了一把这人的额头,这才发现上面尽是冷汗。

艰难地被额上温热的小手唤回意识,魏若良强打精神,反手握住柳纭纭细弱的腕子,虚弱地嘱托道:“我不在时,莫放生人入夜……那些东西看似与常人无异,实则会在夜间杀人,手段残忍异常。”

高大硬朗的男子撑着膝盖坐于塌边,英挺的腰背向前投下重重影子,少女笼于其中,更显娇小无依。

染血大掌握着玉一样的指尖,他不敢用力,只轻轻托着,冷锐锋利的黑眸因苍白而略显涣散。

趁着抬头,男子漆瞳消茫如雾锁孤峰,寒潭般晦涩的神色却深深注视着她,仿佛这便是最后一面。

“这几日切莫出门,若有伤者上门求助,务必查看牙齿发肤,”他低声叮嘱,语气轻柔低缓,似是无力,又似是即将远行的丈夫放不下家中柔弱的妻子,“那些东西的伪装并非无懈可击,它们肌体细腻,不见老茧或晒痕,口齿犀白如贝,若见异状——”

若见异状——魏若良话语间的尾音突兀地断裂在满室药香里。

往日温暖的卧房此刻掺着抹令人不快的血意,如同某种阴冷的诅咒,警醒自己这句未尽之言下暗藏的隐喻。

魏若良薄唇微启,又踌躇着合上。

自己身为锦衣卫行事酷烈,刀下亡魂无数,可柳纭纭天性纯良,又是坊间享誉盛名的大夫,他难道要牵着这只悬壶济世的手,与自己共赴刀山地狱?

心下一颤,魏若良滚动的喉结骤然绷起。

可失血过多的脑海混沌一片,事到如今他只能咬紧牙关,几乎是从齿根深处挤出一句话来:“格杀勿论,切忌心软。”

短短八字,如锲入梁柱的铜钉,震得焦烤银针的烛火陡然一跳。

“查看齿发肌肤,我记住了。”柳纭纭如回避般绕开那个字眼,强按着魏若良躺倒于被褥之间,执起桌案上的剪刀便要将创口处泥泞的衣物碎去。

几缕被薄汗浸透的发丝贴在冷峻的脸庞,思绪浑噩间他并未察觉少女稚嫩的招术,只以为柳纭纭记下自己的话,极为疲惫地闭上眼睛。

耳边传来断帛裂锦之声,他抬不起眼皮,半梦半醒中似有冰铁贴上自己血流不止的身体,魏若良意识渐沉,耳边却传来柳纭纭接近哀求的话语。

“你别睡,同我说说话。”心知自己不擅外伤,柳纭纭生怕他再也醒不过来,几欲垂泪却又睁着湿润的杏眸生生忍住。

手中银针有条不紊地落下,她封住几个止血的大穴,喉中哽咽道,“以前都是怎么说的?不许弄脏床榻,不许拖伤回家,今日犯了这么些忌讳,待你好全了可得仔细算笔账。”

意识逐渐抽离,而少女破碎的哭腔萦绕耳侧,似有似无,魏若良只得挣扎着醒来。

“好。”他下意识答道,就连自己的罪名也未听清楚,顺着她的心意哄到。

即便脑海中一片浑噩,他也是这世上最心疼她的人,哪里舍得她的眼泪掉到地上。

“我院里的决明子积了一地,你也得帮我收起来。”柳纭纭眼角染上潋滟红色,抽着气命令道。她语气强硬,一双溢满泪珠的眼却平添脆弱,怎么看都有些色厉内荏。

血渐渐止住,柳纭纭熬着药,手持勾线长针为榻上血人缝合伤口,“还有院里弄脏的地,就是石砖缝你都得给我洗干净。”

“好。”他气若游丝,自言自语般应到。

最后一针落下,柳纭纭咬断棉线,小心用热水浸过的帕子擦拭创口周遭的血迹。

男子山壑般起伏的腰腹被她亲手缝合,此时爬满了凶悍伤痕,柳纭纭抿唇擦着,冷不丁泪珠如枝头晨露般接连落下。她伸出袖子抹了抹,有的掉至床边,有的掉在魏若良被污血包裹的手上。

“你一定要醒来,别留我一人在这儿……门外那邪祟也不知何时再来,我心里好怕。”如同吓坏的孩子下意识地寻找庇护,柳纭纭俯首将脸埋进魏若良带着刀茧的掌心中,可怜可爱地乞求道:“你说过会陪我一世的,断不能食言。”

檐角铜铃颤于风中,小院内寒风寂寥,墙角间高大树影密密融化在逐渐暗沉的天色里,一如三年前噩耗传来的那日下午。

漳州疫情平复,顺天城欢欣鼓舞,仅有柳家孤女披麻戴孝,守着空荡荡的宅院与一众高呼格格不入。

消息传到宫内,彼时已凭一身武艺官拜总旗的玉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在值守的日子里翻墙跃瓦出现在柳纭纭面前,束袖下鲜艳血色隐约可见,却又被他谨慎藏好。

尚且青涩的少年额上薄汗剔透,黑眸灼灼,蹲下身子向她承诺到你还有我。

可失去双亲的人哪里听得进去?耍赖般泪眼潸然地哭喊这哪里算数?你又不能陪我一辈子。

“为何不能?”

那一日玉郎仰起脸,略显稚嫩的面容专注俊朗,他认真地反问,语气理所应当,宛如他们就该搭在一起活一辈子。

自双亲手心里掉下来,不等摔到地上呢,就被魏若良在底下伸长了胳膊稳稳接着。少女失声痛哭,几乎喘不上气来,屋外促织鸣躁,日光毫不吝啬地洒在每一个人身上,而后匆匆数年,时光飞逝如瞬间流水。

指尖蜷曲着抽搐了一下,像是无论如何也支撑不下去,魏若良油尽灯枯般呼出一口气。

柳纭纭怕极了,玉笋似的指尖勾住男人食指,两只满是血迹的手被额头压着,再次纠缠在一起,魏若良试着回握,却终是失了力气。

似欲说些什么,男子两片薄唇嚅动着,难以听见声音。

柳纭纭慌忙抹了把脸,凑过耳朵听他的话。

男子气息微弱灼热,带着伤重而至的高热,仿佛勾-人心弦的火苗般在柳纭纭耳边晦暗燃烧。

生死徘徊之际,她的玉郎吐出的最后一句话是——

“好。”

[星星眼]堂堂登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陷落春日

狩心游戏

当老实人扮演渣攻后[快穿]

路边的男人不要捡

小公主剧透后躺赢了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伪人降临的世界里我选择种田
连载中剌八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