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门口那棵青涩的木樨,那样浓郁的生机,偏被困在高墙一角,枝桠可以有往外伸的机会,可根系深埋地底,永远窥不破墙的另一侧是什么风光。
“师父怎么不进去,有哪里不一样吗?”
除了没有真正的水云间那样辽阔的视野,水云间该有的,这里也有。
可白楚攸看着哪里都一样,又哪里都很陌生。
逶迤山的水云间就是个被木樨花香包围的隐世居所,开满繁花的小道有人会来也有人走,到最后谁也没留下,始终留在水云间的,只有白楚攸。
现在林焉给他造了个一模一样的水云间,林焉离开过,又回来。
林焉一挥手,从屋子里涌出十来个人,规规矩矩在旁边低头站好,嘴里恭敬叫着“宗主。”
林焉说:“师父就住这里,这些人都是负责照顾你的。”
白楚攸生疏的看着这一切,没有多余的反应,目光再次回到木樨树,来到开着依稀淡黄色小花的树下发呆,出神地看着。
林焉解释道:“这是我种的,跟水云间同样的品种,这些年也开花,但总没有水云间的香,想来是比不上师父照料得好。”
白楚攸随手揽过一枝,闭上眼轻嗅芳香。
闻了半天,什么味儿也闻不到。白楚攸有些发愣,才想起这里始终不是逶迤山的水云间,这里是林焉给他造的,用来困住莫名其妙死而复生的他的水云间。
晃了晃神,才道:“淡点好,你总嫌水云间的香味太浓烈,闻得你头晕。”
林焉没有听进去,着迷想着自己的心事。
太像了,一模一样。
林焉迷恋的看着白楚攸揽木樨的枝,明明是不经意的动作,刚好和过去重叠,让人恍惚觉得这还是十年前。
这样的场景,林焉曾梦见过无数遍。
以前看花落是幸福,因为白乐乐会在清晨去捡落花,现在看花落是遗憾,落下来的是闲愁。
听说白楚攸小时候长得很可爱,脸上肉嘟嘟的,摸起来云朵一样绵软,师姐很喜欢捏他的脸,林焉见到他时,他脸上的肉感已经消失了,但看起来还是很好捏。
白楚攸几乎没有拒绝过林焉什么要求,但是不许林焉捏他脸。后来两年过去,白楚攸就变了,眉目清冷,下巴尖尖的,棱角分明。分明是薄情长相,偏生了一双单纯无辜又略显深情的眼,性格温和的不像话,特别好骗。
“白乐乐”三个字差点就憋不住脱口而出,林焉张张唇,欲言又止。
这十年来,每次梦醒,林焉都能闻到窗外的木樨花香,就好像白乐乐还在身边,他会闭上眼,假装是和白乐乐拥抱在一起。找不到人几度崩溃时,也庆幸白乐乐偶尔肯去梦里见他。
此刻不用闭眼,不用假装,这个跟白乐乐长得一样的人真真切切站在他面前,这就是他十年来最翘首期盼已久的时刻。
林焉种的木樨没有水云间的香,但他尽力了。
“是吗?时间太长,都忘了说过那些话了。”林焉也来到木樨树下,揽过白楚攸嗅过的那一枝,无不惆怅道,“师父走了,水云间就变得好冷好冷,木樨不香了,什么都没有了……”
现在的水云间好冷好冷,冷到冻彻心扉,像去过的如愿湖一样。
林焉可怜巴巴地望着白楚攸,活像一只被一再抛弃的小狗,心里的阴影让生来高傲的他不得不低头,低三下四地开口挽留,“师父别离开我好不好?就当可怜我一生诸事不得圆满,你别不要我。”
白楚攸心情复杂,不知道怎么回他。
微微缕缕的日光打在林焉脸上暖洋洋的,他的内心却一阵寒凉,“阿楚啊,我好难过。”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为什么他总是得不到圆满。
林焉张开双臂,不知在对谁讲话,“空气里木樨花香很浓郁时我会情不自禁张开双臂,通过花香拥抱你让我为之心动的灵魂。”
白楚攸终于忍不住问:“不是喜欢水云间吗,我让给你了,为什么不去住。”
曾经在那个仙境一般的水云间,林焉曾强势地对白楚攸说:“我喜欢这里,你分我一半,以后我也要长长久久住在这里。”
那时候白楚攸回他:“等我死了,整个水云间都是你的。”
为什么现在要在逶迤山之外建一个一模一样的,为什么要让这么多人进来,除了监视,还有其他原因吗?
林焉解释不清。
现在那个世上最美的水云间,已经成为了埋葬白楚攸的墓地,也是林焉去了逶迤山不敢深看的禁地。
他哪有脸住进去。
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头的样子,林焉拼命压抑着自己,才把戳心的话很平淡地说出口,“阿楚,你就不能也骗骗我吗?”
“凭什么那些玩笑似的话,后来都成了真的。”林焉视线紧盯着前方,唯恐对上白楚攸的眼就会崩溃,“我骗你那么多次,你骗我一次都不行吗?”
曾经林焉很喜欢的那只鸡,后来在厨房找到它的尸体,旁边没有刀,白楚攸杀他的鸡时用的是那柄他在瀑布之下看见的、很喜欢的由水幻化而成的剑。
他很气愤地在阁楼找到正在喝茶的白楚攸,“啪”的一下把爱鸡的尸体摆在罪魁祸首面前,险些弄翻桌上未凉的汤药,来势汹汹道:“你居然把我宠物弄死了,你怎么这么狠心!”
白楚攸一手撑着下巴,正望着天际出神,漫不经心道:“明天赔你一只。”
难为林焉这么喜欢养鸡,正好白楚攸没精力养,又担心林焉发病时间没有规律,需要血时找不着,把血源给林焉养着,再方便不过了。
不料林焉知晓自己的病是个什么麻烦东西,一下子就猜到白楚攸在水云间养鸡只是为了方便取血,顿时恼了,“阿楚!”
他厉声道:“我憋了好久才控制住我自己不随便吸血,你倒好,给我养着血源!你怎么这么坏!”
白楚攸收回远方视线,默默喝完自己的汤药,盯着林焉爱鸡的尸体打量,最后目光停留在血迹干涸脆弱的鸡脖子上,沉默良久,道:“你若还是生气,等我死了,尸体也随你处置。”
“我拿你尸体做什么?”林焉的愤怒不减分毫,“谁不知道你是整个逶迤山最受宠的,敢弄你尸体,我活腻了我。”
白楚攸说:“我会跟他们说,不会为难你。”
“……”林焉嘴角一抽,“你认真的?”
“当你师父一遭,没什么可以给你留下的,给你留具尸体让你开心也未尝不可。”虽然还没有行正式的拜师礼,不过师父让他收徒,他便收,林焉不拜也收。
“???”林焉满脸不可思议。好一个逶迤山,留礼物都这么与众不同?
“有你这样的人吗?”拳头紧了又紧,林焉咬着牙道,“人家给徒弟留秘籍留灵器,你给徒弟留尸体。”
几乎是耍赖似的,林焉继续道:“我不管,我要琉璃镜心保命。”
林焉来逶迤山拜师之前就跟表哥查过了,他的古怪病症除了琉璃镜心,无药可医。
白楚攸瞥他一眼,“那个东西对你没用,别想了。”
“凭什么!我查过了,那个东西有用!”林焉绕至白楚攸身后,凑他耳边大声叫喊,白楚攸下意识推开他,给林焉推得一愣,又贱嗖嗖地凑过来,白楚攸烦了,不想继续看他让自己闹心,慢悠悠数着调子,“一,二,三……缚。”
随即从旁边小溪里涌来一阵清凉溪水,绫布一样缠着林焉,拖着他远离白楚攸身边,“白楚攸!说不过我就这样对我,你可真是——好得很呐!”
白楚攸头一次在他面前这样严肃,眼神里凝着冰霜一样的寒意,“林曜生,你再这样,我连尸体都不给你留。”
本意是拿尸体哄他开心,让他别闹了,只是这样的说法好像没有什么威胁,林焉压根不在乎。
不仅不在乎,反而猛地再次靠近,险些将白楚攸撞倒。林焉满脸凶相威胁道:“不给我我就去闹,打着你的名义欺负人,把你名声搞恶搞臭,让你如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
……
昔日声响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林焉记得,白楚攸也记得。
白楚攸说他死后整个水云间都是林焉的,这是真的,他说林焉再闹,日后连尸体也不给林焉留,这也是真的。水云间的衣冠冢里,埋的是白楚攸生前还沾有药香味儿的旧衣物。
“我一直好奇三件事。阿楚,当年幻境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当真什么也没看见吗?你杀的是谁,幻境之中又发生过什么,你就一点也不知情吗?”
白楚攸毫无反应,林焉揪心道:“阿楚骗骗我也行,说你其实都看见了,我便不再追问。”
白楚攸连骗骗他都不肯。
林焉敛了可怜神色,“第二件事,无爱之城,阿楚到底怎么出来的。”
提起“无爱之城”四个字时,林焉才发现自己心抖得厉害。他永远也忘不了无爱之城,永远没法放下。
“最后一件事……我离开灵泽山巅时你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回了逶迤山就传出身死的消息。”林焉哽声道,“阿楚,死因,究竟是什么?”
虽然白楚攸偶尔也不听话,但绸缪有余,以大局为重,林焉实在想不通他是因何而死,病死这样的理由林焉是绝对不相信的,他更相信这是谋杀,凶手要么是逶迤山,要么是他林焉。
白楚攸认真听完,也认真回答他:“我没法回答你。”
他认真想着,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怎么死的,也记不起怎么出的无爱之城的禁制。
“怎么出无爱之城,怎么死在逶迤山,我也想知道原因。”他看向林焉,看着眼前不再幼稚的脸庞,而后垂下睫毛,“至于幻境内发生的事,我看没看见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林焉重重落下尾音,“你杀了他,却没看清他是谁,这对他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
白楚攸却没有感情道:“杀了就杀了,你怎么记这么久。”
“是啊,怎么能记这么久。”林焉眼里有种近乎偏执的疯癫,疯到白楚攸以为他终于装不下去了,“阿楚你告诉我,为什么我能记这么久。”
白楚攸答不上来。
林焉紧逼着他:“阿楚若是看清他是谁,便能知晓我为何至今都还记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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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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