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一心想离开白楚攸,现在有点舍不得。
习惯了身边总有个人看着,苦与乐都想跟他分享,狼狈不怕被他知道,怕他不知道,总想多让他知道,一点一滴,一寸一寸,与他有关无关,他都该知道。
“白乐乐,一个人待着太闷了。”林焉说,“外面的世界比水云间好玩太多,你不用听话……”
下午去四师叔那儿瞎逛时,林焉身上还疼得厉害,抱怨主意是两个人出的,罚是他一个人受的,他不高兴。
四师叔玩笑道:“若是以后娶不到新娘子,倒是可以委屈委屈我家阿楚,我瞧他也没有很讨厌你。”
“得了吧,你没看他回去委屈那样,想杀了我的心都有。”林焉驳回道,“还有你们那个大师兄和掌门,你看我这伤,喏,这膝盖,大师叔罚站,站不稳,摔的,再看我背上手臂上这些鞭伤,你们掌门亲手打的。”
林焉掀开手臂的衣服给师叔看鞭子的红痕,掌门下手很重,林焉手臂现在还是青紫一片,一碰就疼。不止手臂,还有后背,他现在浑身都难受。
林焉还觉得疑惑,“你说说奇不奇怪,掌门为了阿楚要罚我也就罢了,大师叔罚我是因为点什么?他不是很讨厌阿楚吗?”
师叔笑容凝住了。
好久,师叔才道:“大师兄,是阿楚一母同胞的兄长。”
一母同胞。
兄长。
林焉艰难地把回忆的线连在一起,总算从蛛丝马迹中拼凑出白樾若有若无的恨意来源。
白樾讨厌白楚攸,连带着讨厌他,白樾总是不喜欢白楚攸,有次白楚攸睡得迷糊,清晨时不知做了什么梦醒来,呆呆的,不怎么清醒的样子,林焉闯进他房间叫他,连叫三四声后,听见白楚攸喃喃道:“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呢?林焉问了他也不说。
再三追问下,白楚攸才继续道:“我不懂,为什么外门弟子都有……”
“有什么?”林焉听见自己问。
“礼物。”白楚攸这会儿清醒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林焉,眼眸湿润清澈,像初雪融化的溪水,不解道:“师兄给他们带礼物。”
师兄每次下山,回来都会给大家带礼物,师兄是个很好的人,师兄对除了白楚攸以外的任何人都好。
林焉好奇问:“就你没有?”
“嗯。”白楚攸说。
林焉也不明白为什么,往凳子上一坐,撑着下巴问:“为什么不给你?”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
“师兄不喜欢我。”白楚攸声音没有起伏道。
“不对啊,就你这天然吸引人靠近的莫名本事,他不能不喜欢你啊?”林焉说的实话,他总感觉白楚攸身上有股莫名其妙的吸引力,让人无端想靠近,窥视他一成不变的生活,想挤进他的世界,偷得一星半点的目光都是满足。
宛若淡淡的神性,越拒人于千里之外,越想靠近。
林焉总是气他。
林焉总想引起他注意。
林焉想,舍不得见不到他。
大概还是白楚攸长得太好看了,所以很多人都想多看看。
可白楚攸的目光从不为谁停留,哪怕是师父师兄师姐,他也永远淡漠疏离,唯有面对白樾时,会稍显期待。
师兄不喜欢他。
他不知道为什么。
那日林焉急着叫白楚攸起来喝朝露水,压根没有细想。现在林焉明白了,所谓亲情,所谓兄长,白楚攸所有求而不得遗憾释怀的目光,都只是因为兄长不会再看他。
远山和薄雾都渐渐褪去轮廓,氤氲余晖下微风清凉,如梦如幻,阁楼的视野辽阔,再远的远方都尽收眼底,那层淡淡的,温暖的余晖映照脸庞,见彼此都如置身梦中。
“白乐乐,不用为了谁委屈自己,不用听谁的话,你该是自由的。”林焉收了平时的嬉皮笑脸,一脸严肃对白楚攸说。
白楚攸扬起手里的书打掉还捏着他下巴的手,目不斜视道:“你不想离开,跟我听谁的话有什么关系吗?”
林焉正色道:“我怕你师父师兄要赶我出去,你就真赶我走。”
白楚攸微微仰头看他,说:“你不是还在这里住着吗,没让你离开。”
林焉反问:“那你会离开吗?”
“……什么?”白楚攸有些没听明白,只觉得林焉思维过于跳跃。
“秋高气爽时一层红过一层的枫叶林,蝉鸣时池塘里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林焉想象着幼时见过的美景,一字一句说与白楚攸听。
大片大片连绵的绿意,清晨时草地上的露珠,山间薄薄的雾,天上随时会走的云……
林焉问:“瓦片上的雪景是什么样的,铺满青苔的石子路又是什么样,你有多久没见过了?”
这些听来就很美,远比虽美但一成不变的水云间更有吸引力,白楚攸以为林焉看惯了一成不变的水云间,开始想念外面世界的多彩,道:“水云间不下雪,也没有青苔。”
林焉要是想离开,随时都可以的。
白楚攸背往后面一靠,视野模糊,声音浅浅的,像随时会散的云,飘忽不定,“不用跟我说,你想走时随时都可以走。”
林焉本就是自由的,来水云间前是,来了水云间后也是,这座仙境一样的水云间,左右没什么好值得留恋的,或许林焉离开后,某时某刻寂静之时回想起这些时日,会觉得不过是大梦一场,或许他会怀疑白楚攸有没有真实存在过,会疑惑逶迤山有没有水云间这个禁地一样的仙境……可能不会回来了,就当白楚攸从来没有收过徒弟。
白楚攸永远给别人自由。
来去随心,白楚攸也生死自由。
林焉想离开,白楚攸不会阻拦。
林焉却问:“你听不出来,我是想诱拐你犯错吗?”
“……”白楚攸眉心微蹙。
晚风将林焉身后的长发吹乱,他头一次在白楚攸眼里看清自己的脸,不苟言笑时像极了传闻里名动天下长相绝佳的盛天府已故宗主,林焉姿色是好看的,他从来都知道自己不丑,即使在皮囊普遍好看的逶迤山也不逊色,他终于在白楚攸眼里看清他自己,白楚攸的眼睛终于能装下其余的人。
林焉郑重其事道:“我的意思是,我要带你下山玩,偷偷的。你敢不敢去?”
……下……山?
白楚攸自己也不管不顾下山过,没什么不敢的,只是他有点好奇,问:“是去看你说的天灯吗?”
“对。”林焉表情如释重负起来,“表哥回家了,来信与我,明夜的昶安是座不夜城,你要不要……下山去看看?”
白楚攸别过头,似在思考。膝上的衣服被抓出褶皱,夕阳一点点往下落,直至落日余晖再也消失不见时也没想好。
他枕着自己胳膊趴在面前的木桌上,背对着林焉,他想不明白。
可即使背对着,林焉也能看清他的一边侧脸。
那永远微微下垂的眼睫,根根分明得厉害,轮廓清晰的脸庞,沾上几丝被风吹乱的发丝……清秀的眉眼看了又看,总也忍不住再看。
白楚攸忽然又将眉心皱了起来。
还不待林焉为他抚平,又渐渐舒展开来。白楚攸想了好久,心里乱得厉害,风凉时突然轻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喉间又涌上腥甜。
“回屋吧,慢慢想。”林焉把外袍脱下给白楚攸披上,随手拿走白楚攸手里的书合上放好,伸手要牵他起来。
白楚攸抬眸看看面前多出来的手,视线往上看向林焉的脸,看着看着,或许也知道对方好意,凉凉的手搭上林焉掌心,一步一步下阁楼。
半道上他似乎还在想,这不是个复杂麻烦的问题,可他考虑的后果太多,他怕自己撑不了回逶迤山,若是真不小心死在外边,那可真是对不起师姐。
算算日子再有两天该有人送药过来,不知道会不会是师姐……
明日下山看一眼天灯回来,似乎也不晚。
行至门口时,白楚攸忽然不走了,林焉也停下,疑惑地看着他,就听他好不认真道:“我想今夜就下山。”
“……好啊好啊。”林焉当然乐意,只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进屋拿好斗篷给白楚攸备着,然后计划着出逃。
山下今夜也很好看,人间的上巳节,祈福消灾,曲水流觞,若不是担忧白楚攸一口回绝不跟他出去,他想说的其实是要不要今夜就跟他下山。
似乎注定今晚会是个不眠之夜,昶安灯火繁荣,人声鼎沸,同行的人须得跟紧同伴的步伐,才能免于被人流挤散。
白楚攸生的好看,乍一进闹市,一路不停被人打量,小姑娘们与闺中好友掩唇私语,再望过来时的目光娇羞不已,又因为太过害羞不敢过来,只敢远远看着,小声与蜜友交谈。
林焉路过摊位时顺手拿了一顶帷帽给白楚攸戴上,付了银两,有些不悦道:“我就说吧,你一下山就会被小姑娘围住。”
今日女孩子确实太多了,上次跟林焉回家就没有遇到这种情况。
白楚攸掀了掀眼前的层层白纱,说:“可是,我有些看不清路。”
“看路做什么,看我。”林焉抬起胳膊示意白楚攸挽上,“跟着我走,自不会让你摔着。”
白楚攸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也没如林焉的愿挽上他胳膊,只是浅浅拽住他袖子,慢慢跟着他走。
长街长过十来里,面具,宵食,河畔的赞歌载舞,城中央的戏台不时传来惊叹的欢呼,白楚攸不认路,全程跟着林焉走,透过朦胧的白纱看见道路两旁夜灯明亮,明黄色的光晕像初升的旭日,不知道这是不是林焉口中的天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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