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洋暮春,人流如潮,男女老少盛服出行,河边的垂柳染成丹青画卷的墨色,明黄的夜灯照彻桥头,白楚攸的手腕被人握着,挤过拥挤人群走下桥头,几个台阶下去,眼前的白纱被人掀开,林焉看着他笑。
“白乐乐快来快来!”
林焉边走边朝他招手。
白楚攸取下头顶帷帽放一边,这才看清林焉将他带至河边,对岸的垂柳沿着河道排列,幽幽夜灯下呈现的满目绿意,恰如春日宴会里必不缺席的盎然春色。
林焉已经先蹲下身体去探水温,等白楚攸走近,拉他袖子要他在旁边已经擦干净的台阶上坐下。
“今天可以玩水,把手伸出来。”林焉说。
水温被灵力热到正好,从手心浇到白楚攸手心时一点也不凉,林焉声色温柔:“这是在洗去晦气,去了灾你就会余生顺遂安康。”
“我知道。”白楚攸说。
林焉就看着他笑:“你从小在逶迤山,你怎么会知道?”
白楚攸真的知道,“去逶迤山以前,兄长也这样给我洗手。”每年都有这么一次,兄长也是这样,拿温水给他洗手,擦脸,说着祥瑞的话语。“他现在不给我洗了。”说这话时白楚攸语气平淡,没有失望委屈。
“没事,我给你洗。”林焉已经把手帕沾水拧干,再重复加热的过程,两指拨开白楚攸额间碎发,道:“仰头。”
白楚攸微仰头颅,双瞳映照出林焉略显温柔笨拙的动作。
脸颊被轻轻擦拭着,林焉的模样好认真。
“怎么一直看我?”林焉失笑,打算牵白楚攸起来,却忽然好不惊讶道:“呀白乐乐!坐这么乖呢!”
白楚攸低头看了自己一眼,道:“兄长是这样坐的。”
又补充道:“逶迤山弟子从小就被教导坐姿要端正。”
但端正和乖不一样,白楚攸的端正总带着一点温顺。林焉想逗他:“那你怎么不要求我?”
其实是要求过的,林焉不听。
林焉是自由的,白楚攸不会逼他。
夜色阑珊,白色月光撒在水面波光粼粼,像飘着雪的湖面,淌着醉人的温柔,白楚攸扶着袖子把手伸进水里,刚进去就被捞出,林焉表情有些不悦,“这水是凉的,不能随便碰水。”
白楚攸的手又回到林焉手心,沾水的指节被仔细擦拭着,林焉像他兄长一样,不准他碰凉水。
“可是……”白楚攸抬眸去看林焉,“你还没有去晦气。”
林焉怔了那么一瞬。
白乐乐这是,在学着他的样子,也想给他去晦气?
林焉长这么大还没人给他去过晦气,他所了解的这些不过是见多了旁人的做法,耳濡目染学会的,他理所当然觉得自己该给白乐乐做这些,从没想过要白楚攸也为他付出同等的行为。
习惯了孤身一人,没想过有人愿意给他去晦气,像长辈一样。
——可是水这么凉,不能让白楚攸碰。
——白楚攸一向淡漠,不对人亲近。
——白楚攸碰了凉水,想给他去晦气。
林焉忽得心怯。
“没事的没事的,不用,我自己来。”林焉胡乱地在自己脸上一抹,笑容灿烂,“好了白乐乐,我也去晦气了。”
旁边有人来,大爷乐呵问着白楚攸:“你怎么让你兄长自己擦脸?”
“……”白楚攸有点百口莫辩,解释道,“我是他师父。”
他想给林焉去晦气的,林焉说不用。
大爷似乎不信他的说辞,只当他是说笑,与林焉笑看一眼后离开,林焉忽地搂上白楚攸脖子,笑得开心,“看吧,没人信你。”
白楚攸有些郁闷。
为什么不信呢?他真的是林焉师父。
林焉先起身整理好自己衣服,再牵白楚攸起来,愉悦道:“中街有烟火表演,我们也去看看。”
白楚攸还有些郁闷,便道:“我不太想去。”
林焉嘴里说着:“不太想去就是想去。”固执地要牵着他走。
中街夜市喧嚣,有烟火表演的消息早传遍整座昶安,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围地水泄不通,太多人了,白楚攸不愿去凑热闹,不动声色挣脱林焉的手,站一旁等着林焉看完烟火表演后回来。
“白乐乐。”林焉叫他。
白楚攸回眸,林焉就站在灯火辉煌的街头远远朝他挥手。
“过来白乐乐。”
他不想去挤,林焉却执意想带他去看看,抓过他手腕就往前走,站在最外围观看。
林焉长得高,又踮着脚,站哪里都一样能看清,白楚攸就不行了,前面的人虽没比他高多少,但也恰好能遮挡他视线,始终看不清楚。
白楚攸不想踮脚,默默挣开林焉的手,侧过身去,闭上眼睛不愿再看。
台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下面忽然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叫好声不断。白楚攸此时只想赶紧找个地方休息,又不想让林焉觉得扫兴,哪有心思去看台上发生了什么。
夜风带着凉意,吹得他不怎么舒服,原以为今夜至少能看见林焉口中的天灯的,走了一路也没瞧见,他想先缓缓,明夜再出来见见,林焉说过了,天灯明夜才有。
“白乐乐。”
林焉还在叫他。
白楚攸不为所动。
“白乐乐快进来,好看。”
白楚攸看不见,也不想看。
“白乐乐……”
林焉声音远去,应该是已经挤入人群,到了最里边去。
白楚攸以为耳边终于可以安静一会儿,谁知下一刻突然身子一轻,脚底腾空,吓得他霎时睁开双眼,却发现眼前人头攒动,高台之上放置的枯树间火花四溅,璀璨的铁花纷飞,光影交错,炽热的烟火在夜幕下盛放。
视线往下,这才发现,林焉正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单手将他扛在肩头,让他高过所有所有人,他想见的不想见的,所有美景都在眼前盛放。
而林焉视线一直在纷飞的铁花间,遇到精彩处不吝鼓掌。
白楚攸第一次以这个视角看林焉,眼神有些呆滞,但很温柔。
他喃喃道:“我很沉的。”但林焉好像没听见。
铁花落幕时分,两边早已等候多时的人仰头喷出大簇大簇的焰火,从口中绽放的火焰点亮前排一张张清晰的脸,一瞬间,掌声雷动,久久不熄。
白楚攸觉得林焉肩臂烫人,手放哪里都不合适,轻轻拍着林焉肩头,说:“你放我下去。”
林焉专心看表演,他的话被淹没在人声鼎沸里。
他又叫着:“林焉。”
“哎!”林焉这回听见了,“乐乐快看,他们的火还有花样!”
说这话时,林焉神情愉悦轻松,仿佛感受不到肩上的重量,白楚攸却总感觉别扭,一会儿看看重复热烈盛放的铁花,一会儿低头打量林焉,他没见林焉这么无拘无束过。
烂漫的烟火落幕,昶安又掀起夜市的喧嚣,林焉放白楚攸下来,看着白楚攸笑。
白楚攸也想笑,说:“盯着我在傻笑什么。”
“白乐乐。”林焉叫完白楚攸又不说话。
傻笑什么呢?
笑我翘首以盼的宁静,在回头看见熙攘中仍处变不惊时的你时得以实现。
“白乐乐。”林焉又叫一遍。
白楚攸垂眸,再抬头时嘴角有淡淡笑意,问道:“你是傻子吗?”
“我就想叫叫你。”林焉眼神不知越过白楚攸望向何处,再收回时把从水云间带来的斗篷给白楚攸披上,说:“白乐乐,我们跑吧。”
陆元黎在找他们,林焉不想被陆元黎找到。
白楚攸神色有些懵。
……跑?
表演的火光映照在他半边脸上,他的目光里闪过迷茫。
“是,跑。”林焉忽然抓着他的手腕在人群里飞奔起来,林焉不知道要跑去哪里,也不知道前面还有没有路,林焉就是想跑,想甩掉陆元黎跟白楚攸单独相处。
“白乐乐,你看我们像不像在私奔。”
白楚攸望向林焉的目光带着奇怪。
游行的花车行至街尾止步不前,孩童带着面具穿梭在大街小巷,林焉眼尖瞧见祈福的人好多,他们端着酒盅敬酒,目光虔诚而执着。
他们在消灾祈福送瘟神。
林焉也举杯祈福,“那我也斟杯美酒敬神佛,祝白乐乐,顺遂无虞,百事从欢。”他歪头看着白楚攸,调皮的眨眨眼,“常饮甘露,长命百岁。”
白楚攸也学着他的样子端起酒盅,认真道:“那我祝你,万事酬愿,长乐未央。”
林焉微微挑眉,问:“不祝我得偿所愿了?”
“……”白楚攸还举着酒盅没动,目视前方,平静道:“你耍我。”
林焉登时桀桀大笑,笑里尽是得意。
在街角的木椅上休息时,林焉哑口许久,忽然出声道:“我听见神的回话了,想不想知道神说了什么?”
白楚攸好奇,扭头问他:“神说什么?”
林焉单手撑着自己下巴,笑眯眯地看着白楚攸,道:“神说:卜尔,万寿无疆。”
中街的烟火再次点亮昶安的半边黑夜,耳畔的声音来自遥远的牧野,白楚攸没听清林焉的话,林焉双手放在嘴边,在无数绽放的烟火中重复大声道:“神说,卜尔万寿无疆!”
白楚攸听清了。
林焉朝天张开双臂,肆意张扬道:“卜尔万寿无疆,春秋永存,岁岁今朝!”
“白乐乐!”
林焉喊完这一声,只是看着白楚攸笑。
白乐乐,林曜生不想离开水云间了,林曜生好喜欢水云间,喜欢跟你住一起。
永无离殇。
烟火升空,黑夜里绽放的光彩夺人目光,林焉的声音淹没在人声鼎沸中,但白楚攸能听得很清。
“白乐乐,神灵赐你万寿无疆,你会长命百岁,余生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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