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楚攸稍微清醒过来,清亮的眸子循着声音的主人望过去,看见林焉原本白净的脖子间在流血,不知道伤口在哪儿。
“是方才受的伤吗?”
林焉模样有些委屈,“是啊,方才师父心里只有你的师兄弟们,都不看看徒弟有没有受伤,哪儿有你这样当人家师父的,一点都不关心徒弟。”
“……”白楚攸微微怔住,侧目望过去,“伤哪儿了?我看看。”
林焉乖巧的把头凑过去,露出脖子上一道小指长的伤痕。
新鲜的,还隐隐流着血,一看就是刚划开的伤口。
白楚攸:“……”
默默收回视线,语气不轻不重道:“你的伤并不重,没有大碍。”
“是吗?可是很疼。”林焉又凑近了点,不要脸的看着白楚攸,“师父帮我吹吹。”
白楚攸用一只手指推开眼前不断放大的脸,眉头紧拧,道:“不用吹,慢慢会好。”
“要吹的。”林焉坚持道。
他靠的好近,一些不必要的回忆涌现脑海,白楚攸蓦地心惊,换了个远离林焉的方向坐着,沉声道:“不吹。”
林焉总是这样,都说了让他保持距离,非要靠那么近,白楚攸拿他没办法,十年前也是,到最后居然能忍受跟他共同躺在一张床上……实在是荒唐。
怎么会这样呢……
白楚攸攥紧了衣角,有些想不明白。
林焉想坐近些,“师父……”
“你……不要离我这么近。”白楚攸提醒道。
林焉不信邪,非要靠过去。
“放肆。”白楚攸冷着脸目不斜视。
他这个人,连生气时都是温柔的,林焉知道,白楚攸不会真的生他的气,否则语气不会这么漫不经心。
林焉缩了回去。
“师父是在生我气吗?”林焉语气有些可怜,“可是他们都欺负我,我想杀了他们,又想起你说你在逶迤山长大,不知道谁是家人,就把逶迤山的师兄师姐当家人。”
白楚攸陷入沉思。
他深知林焉即使当了盛天府的宗主也不至于用权力滥杀无辜,或许他曾经的确说过那样的话,但林焉决定放过他们,绝不是因为他。
目光上移,停在林焉眼眸,见林焉立即心虚般地移开目光,白楚攸也只是无奈点头,没有打算揭穿他。
林焉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容易心虚?
好歹十年过去,他应该成长不少,作为盛天府的宗主,重整门风,也该放下执念好好生活。
白楚攸想着想着,一不小心入了神,没发觉林焉眼眸变化,原本沉寂的眼神又重新恢复杀气,目光灼灼盯着他看。
白楚攸还在想,当年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让林焉这么偏执,十年了都还不肯放过他?
林焉眸色晦暗不明,忽然笑道:“师父,我还在这儿呢,又在想着要收哪个徒弟?”
当他死了吗?
还是说真的不要他了,当真要将他逐出师门?
林焉笑容并不友善,加之十年前在水云间相处的日子,白楚攸很轻易就解读出他的意思。
他在说:“白楚攸,你敢!”
白楚攸微皱眉头,感到不明所以,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等送去疑惑的目光时那人却移开视线,像是不敢跟他对视。
突然涌上一阵疲惫,自回来后白楚攸很容易疲乏,也因此白樾一直强迫他每天白天也要休息。想起白樾,又想起白樾让他喝的那些汤,黑乎乎的,尝不出味道,看样子是汤药,又没有苦味儿,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此刻居然有些惦记白樾熬的汤,那些汤能让他白天的时候保持意识清醒,精神不那么紧绷。
马车走得很慢,很安稳,让人想闭眼休息。
林焉纠结好久,终究压不住心底好奇,也执着于想要一个答案,不问出个结果就不死心。
他藏好眼底的阴暗,笑得无辜阳光,宛若刚才没有感情的质问不是他发出的,“师父还要收徒吗?”
白楚攸声音还带着疲惫:“谁说的?”
“昨日一个人找到我,说要拜你为师,我这才知道师父瞒着我回来了。”他没说那个人想杀白楚攸的事,“师父,你是不是不想见我,故意藏起来的?”
白楚攸艰难道,“……不是。”
林焉点点头,“那就好,原以为师父还像从前一样躲我,宁愿把自己关起来一辈子也不想见我,非得我拿人命逼你才出来。”
“……”
林焉突然起身换了位置,坐到白楚攸身旁,屁股往右挪挪,挪到离白楚攸很近很近的地方,扯着他袖子轻轻晃着,语气像是撒娇,“师父,我错了,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惹你生气,不该逼你出来……不过师父,你不会再收其他徒弟了吧?”
“……”白楚攸有瞬间的失神,“我没想过要收徒弟,我教不了什么。”收徒只是平白耽搁别人。
他从来不愿收徒,当初收下林焉不过是因为信了师父的话,觉得自己能教好他,早知后来如此,白楚攸绝不会答应师父收徒。
“那就好,师父只能有我一个徒弟。”林焉听他说出那些话很难受,自己也很难受,心里闷得慌,于是把头轻轻靠上他肩窝,不敢用力,只发丝一点触碰,轻声道,“阿楚是世界上最好的师父,是我一个人的师父。”
白楚攸脑子混沌,张张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平心而论,白楚攸是个好师父,他把自己会的都教给林焉了,不会的就请教师兄,请教掌门,也不在乎林焉跟其他师叔走得近,他真真正正尽到了为人师父的责任,他不喜热闹,看似寡言,形单影只的身影经常让人感到孤寂。
林焉在逶迤山的第一个月什么也没学到,白楚攸每天不是叫他喝朝露,便是不断泡药澡修身养性,但对他也是包容到极点。
他爱玩闹,白楚攸说别把水云间拆了就行,他要报仇,白楚攸便为他与盛天府一战,他犯了错,白楚攸与他一同担责,他去闯祸,白楚攸沉默着跟在后面收拾残局。
现在想来,林焉才发现,白楚攸竟是从未罚过他什么,唯一一次罚他抄书,还是听从掌门吩咐不得不罚。逶迤山的门规一共九百五十条,掌门让他抄一百遍,由白楚攸亲自监督他写,他手都抄疼了,一天都未进食,饿得头晕眼花,到了深夜也只抄到了三十七遍,想着反正是自家白乐乐检查,便不顾他还在旁边看书监督,放心地沉沉睡去。
后来怎样了呢?半梦半醒间,好似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梦里有个朦胧身影在身旁坐下,一坐就是一整晚。
天亮后,白楚攸不见了,昨晚抄的三十七遍门规也不见了,但是白楚攸和掌门都没有再提过这件事,林焉便以为将白楚攸糊弄过去了,若不是后来白楚攸突然死了,他也突然发了疯一样去逶迤山要人,翻遍整个逶迤山,却在掌门房中翻到当年罚抄的一百遍门规,他恐怕永远不会知晓白楚攸对他已经纵容到这种程度。
三十七遍是他抄的,剩下六十三遍,是白楚攸的字迹。不是他把白楚攸糊弄过去,是白楚攸为了他把掌门糊弄过去。
林焉脑海中不禁联想写得一手好字的白楚攸为了不露出破绽,很艰难地模仿着他鸡飞凤舞的字迹,那晚该是很漫长的长夜。
这么一回想,跟去逶迤山之前的日子相比,林焉又在仇恨里咂摸出几分甜来。
“师父,其实我刚才真的受伤了。”林焉没有再笑,好不容易藏起来的悲伤情绪在听到白楚攸说不会再收徒时尽数显露出来,他不敢叫白楚攸发觉,浓浓愁绪化作平淡假装很轻易就能说出口,“白乐乐,你们逶迤山的人下手砍人可真狠,我手臂现在还疼。”
白楚攸也总算心软地相信他,目光定定地盯着他的手臂看了半晌,默默注入灵力为他疗伤。
外面好吵,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紧接着缓慢停下不动。
“宗主,有人娶亲,按规矩咱们得让对面先行。”
林焉很不悦被人打扰,又不愿当着白楚攸面发火,很生硬地“嗯”了一下。
娶亲队伍好长好长,敲锣打鼓声一路不停,他们还奏喜乐,好不热闹欢庆,想必新郎要求娶的一定是他朝思暮想之人。
白楚攸已经放下林焉手臂,坐姿端正,等待马车再次启程。林焉侧目,悄悄施法掀起竹帘一角,让大片大片喜庆的红色映入白楚攸眼帘。
不禁想着:这个视角白楚攸能看见外面的红色吗?
白楚攸能看见,却始终正襟危坐,不偏头去看。
直到队伍远去,再看不见喜庆的红色,林焉默默垂下竹帘,再悄悄红了眼眶。
再看对面的白楚攸,仍是冷漠薄情的姿态,仿佛什么都打动不了他。
当真是慈悲骨,冰雪心。
“师父知道无爱之城的幻境里,我梦见的是什么吗?”
“……”白楚攸不做言语。
“是喜宴。”林焉不甘心道,“阿楚,是喜宴。我成亲了。”
“师父不想知道与我成亲之人是谁吗?”
白楚攸似乎忍无可忍,终于有所回应,“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可是徒弟成亲,师父连杯喜酒也不喝。”白楚攸说过要去喝他的喜酒,林焉惦念了好久,“师父,你真的没看见与我成亲之人是谁吗?”
林焉目光幽幽,语气接近逼问,“所有人都可以看不见,我希望你看见。”
我要你看清你杀死的究竟是谁。
白楚攸神色自若,没有丝毫不自在道:“都是过去的事,太久了,记不清。”
“是吗。”
林焉突然目光狠戾,转头就接了一支从外面射进来的利箭,箭头泛着寒冷的幽光,沾有见血封喉的剧毒,箭尖直指白楚攸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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