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缨哪里能叫她如愿?左手弯刀倏地甩出,砰一声将那柄闪着寒光的刀刃格到一旁,紧接着整个人已飞身过来,狠狠将尉迟夫人蹬出去三丈。
这女人身手实在好,阿如虽仰身躲了,还是没躲过去,右边脸颊被刀尖挑破,顿时血流如注。
“哈哈哈……”尉迟夫人显然了解自己实力,虽被樊缨的人团团围住,脸上却是得意的笑,“竟被你躲过了?真是可惜这张脸,往后你再也不能狐媚祸主妖言惑众了!”
阿如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疼,摸了一把,手掌登时鲜红一片。
樊缨已经气得目呲欲裂,红着眼就要将尉迟夫人剮了泄愤。
阿如拉了他一把,将手上鲜血抹在衣襟上,噙了些笑问樊缨:“你急什么?夫人是在嘲我以色侍人。别的事我可以不追究,唯独这一件不行。叫你的人退下去!”
阿如使不惯长兵器,只拔出靴筒里藏着的那柄匕首,抬腿下了马:“所有人听着,本公主有仇必报,且是当场报。此女伤我,我欲与之一战,所有人避退三丈之外,不可上前!”
张试先急了,忙上来劝阻:“公主!万万不可,甘州久攻不下自有下官领罚。若伤公主贵体,我等皆死罪。”
示意樊缨将张试拦住,阿如捡起尉迟夫人的长刀丢给她,勾手示意她起来应战:“今日我与夫人份属私仇,死生不与他人相干!”
樊缨说着就要替她去,阿如顺手将匕首抵在他胸膛之上,将他逼退了,冷冷说:“你也不许动!”
知道自己拿她没办法,樊缨蹙眉将自己月白色披风解下来系在阿如身上,担忧不已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对吧?”
莞尔一笑,阿如轻轻挑了挑眉,回了句:“当然!”
尉迟夫人似乎就在等这一刻,阿如才站定,她那满腔怨愤便化作凌厉的攻势直直冲阿如而来。
短兵器毕竟吃亏,阿如只能费力躲闪,在长刀刀风之下被逼得直不起腰来。
张试看得急死了,恨不能上前代替她,气得骂樊缨:“你是公主什么人?凭什么任由她去?若公主今日有事,你第一个脱不了干系!”
樊缨也急,但他更了解阿如的脾气,朝后瞥一眼团团转的张试,劝了一句:“张将军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吧,八千兵士竟能制敌两万,连你们那皇帝也该惊讶了。”
是了,两千前锋被樊缨牵制,甘州驻军两万都算作张试的战绩。
另外,还有三千是大蕃的兵马。
张试心里咯噔一下,眉眼冷下来,盯着樊缨问:“你究竟是谁!”
樊缨没心情与他胡扯,整颗心都牵在阿如身上,胡乱答了一句:“公主是谁我便是谁!今日我誓死要助公主得了甘州,从此再不必受那漠北胡子的气!”
话说到这种份上,张试哪还有不明白的?
甘州,公主今日势在必得,自己该做的,就是不要添乱。
再看场上激战的人,阿如早瞅准了机会欺身上前与尉迟夫人近身格斗起来。
离得近了,长兵器优势尽失,反是阿如占尽主动,手中匕首用得又稳又狠,刀刀致命。
尉迟夫人避让不及,身上早中了数十下,躲闪也渐渐迟滞起来。
“您是要输了吗?”阿如面无表情,手底下却毫不手软,又是一刀刺进尉迟夫人肩头,眼神却是闪闪亮亮的,“您可想好了,输给了我,你想要的可都没了!”
尉迟夫人心中恨意沸反盈天,不顾身上疼痛,提刀就要再战。阿如灵巧闪身,瞬间已经绕到尉迟夫人身后,提起匕首刺进她肩胛骨:“您可不能死,若您今日死于我手下,安西军永远都是叛军之名!”
仿佛在斗一只困厄缠身的兽,阿如每一次只刺一寸深浅,不伤要害却也不留余地。
甚至拌了些笑,咯咯咯的,在这种境遇下听到,好听又诡异。
“你!”尉迟夫人终于明白自己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间,羞愤之下便要自戕了事。
阿如抬脚将她手里的长刀踢开,眼中笑意顿失:“你要死?你儿子的尸体还在那里没人收敛,你死了,谁替他报仇啊?!”
尉迟夫人终于明白儿子死前望向自己的眼神有多绝望,此时只盼有个人也能义无反顾将自己杀了,免得在自己军士面前受辱。
阿如却丝毫不给她机会,手中匕首已蓄力刺进她失了兵器空无一物的手掌上,眼神仍是亮亮的:“您要活着。活着才有机会杀我,才有机会给你儿子报仇,也才有机会洗清安西军身上的冤屈。”
阿如不再笑了,语气平淡又疏离,仿佛说的是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尉迟夫人终于明白哪里怪异了,那是一种见阿如第一面起就升腾起来的敌意与忌惮。
这种感觉,不就与三十年前输给那个女人时一模一样吗?
尉迟夫人本就不是一般柔弱女子,见自己大势已去,反倒添了些淡然,眼含探究,盯着阿如的脸,笑说:“我当你是谁,原来是她的女儿!此前我竟没认出来,哈哈,大周的狗皇帝自己都没想到吧,哈哈哈!”
那个她咬得格外重。
自然只有阿如听得明白,敛了笑俯身问她:“夫人难道不明白,知道的太多会没命的?”
“命?”尉迟夫人面带嘲讽,苦笑着说,“命值几何?迟早不都要给你吗?原来自始至终你的目的就是甘州,闹出那么大动静不过是给别人看的。可笑那漠北胡子,以为自己得了个拿捏大周的把柄,到头来居然被你耍得团团转。”
阿如也笑:“那有什么办法?二十年前左臯将军不也背负着背叛家族被驱逐的代价成全了夫人吗?若不然哪有实际掌权安西军十余年的尉迟夫人?我这些雕虫小技与夫人手段相比,算什么呢?”
相互揭短实在不是什么体面事,尉迟夫人一愣,随即对上阿如的眼.
四目相接,皆是极聪明的人,哪有不明白的?
紧接着两人便都哈哈一笑,各自不再作声。
似在笑声里达成了某个共识。
同是野心勃勃的人,只因为生来是女子便备受争议,这本就不公平。
甘州驻军如何?漠北王庭如何?如今兵祸再起,群雄逐鹿,有能者皆可居之,哪里不是机会?
可前半生悉心辅佐的丈夫儿子,一个短命早死,一个纨绔难当重用。一腔凌云志向,难道就要这般葬送吗?
绝不甘心!
望一眼远处儿子的尸体,尉迟夫人很快做出了决定。低眸隐去泪水,掏出先前那个发令的牌子,颤声下了令:“安西军听令,打开城门,休要再做抵抗。”
“张将军。”阿如满意了,上马喊了一声张试,“尉迟夫人深明大义,主动受降保甘州百姓免受战火,等我安顿好后亲自写奏疏禀明夫人功绩,好求圣上开恩免了夫人死罪。好生带上夫人,准备入城。”
甘州在整个陇右都举足轻重,且城里还有个受了皇帝敕命的刺史曹令,不能贸然进城。
且他两个受的只是剿灭阿斯朗为首的叛军之令,不是带兵攻打甘州,大宗队伍都得驻扎在城外,只他几个轻装入城。
曹令早得了消息,见两军对峙解除,圆滚滚的身体小跑着迎出来,见阿如便拜倒:“参见公主殿下。公主为我甘州百姓解除危难,曹令无以为报。”
阿如示意一旁站着的樊缨将他扶起来,指了指身边张试,笑说:“使君不必谢我,若不是张将军助力,哪个能有这样的本事?”
曹令忙又拱手与张试见礼。
张试与曹令份属平级,忙下马回礼,二人客气寒暄不提。
樊缨最是烦这些官场上的假模假式,不屑嗤笑一声,拿袖子擦干净方才力战时弄脏的长刀,上马与阿如并排,歪头靠近她:“脸上伤口半点不损公主美貌,反而添了些英武……”
以最小的代价拿下甘州,阿如心情极好,连带着樊缨也顺眼起来,难得的给了他笑脸:“是吧?”
二人行为自是暧昧极了,张曹两人避嫌不敢看,樊缨便胆子更大起来,凑近阿如流血的右脸嗅了嗅,压低了声音说:“殷血点点,沾在你身上竟丝毫不觉得腥气。一袭飞马,所到之处,血溅如桃花。今日之后,公主之名便要响彻河西了。”
飞马?桃花?
阿如细细咀嚼了半晌,忽就有了想法。笑着望向底下曹令:“使君手底下可有擅诗文的人?”
曹令拱手回她:“回公主殿下,临州陶长史的公子,久有才名。”
这个人阿如还真知道。才名不知几何,愤世嫉俗之名阿如倒见识过。
挥手示意张试进城,阿如微微一笑,吩咐曹令道:“就是他吧,叫他以飞马桃花为名,为我写讨阿斯朗檄文。若写得好,我举荐他入宁王的门下。”
这般诱惑,别说陶绩小小一个长史,就是曹令都心有动容,忙应了,叫人去临州传话。
甘州实在是富庶丰饶,城中气象就与别的州郡大有不同。上次来时还是替答伏迩祈愿之名,只匆匆去了大兴寺。如今再看,城内街道宽阔气派,商贩往来络绎不绝,西域的各色珠宝,江南的瓷器丝绸,漠北的皮货肉干,海边的珍珠贻贝……天南海北的货物齐聚于此,端的是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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