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尉迟夫人这么宝贝这块地方,单是富饶程度已经远超河西各州,又是军事重镇,任谁也不可能轻易放手。
城里百姓早得了消息,见公主骑马入城,身后大周旌旗猎猎,平日被阿斯朗欺压的窝囊气一扫而空,齐齐展露笑颜,迎上来夹道喊:“公主!公主!”
阿如不是第一次如此受人推崇,临州那夜已经下定了逐鹿天下的决心,今日甘州,不过叫她这份决心更加坚定罢了。
阿如微笑点头,道路两边的百姓不住欢呼,欢喜阿斯朗终于死了,欢喜笼罩在头顶的阴霾终于散去。
一个小妇人手里捧着自家小摊上卖的胭脂水粉,拦住了阿如说:“公主殿下还记得我吗?上次在大兴寺,我还得过公主殿下赐的灯烛呢。”
阿如停下,笑盈盈回:“记得。”
妇人脸上欣喜不已,忙献宝似的将手里东西捧上来:“想是公主贵气加持,我许的愿都灵验了。一点点心意,公主您千万别嫌弃。”
阿如弯腰拿了个螺纹小盒子,笑着致谢:“多谢。”
其他小贩见状都要挤上来送东西。樊缨伸手拦住,一记冷眼都给吓了回去。
自打阿如受伤,樊缨就一步不离跟着,连沈濯上前都被他挤在外头,莫说别人。
只是百姓盛情难却,仍旧捧着东西往前挤。阿如才要叫樊缨别那么紧张,一把闪着寒光的锋刃自拥挤的人群里刺出来,直冲阿如面门而去。
“小心!”樊缨毕竟在另一匹马上,再快的速度也赶不上匕首的利刃,眼见就要刺中阿如,就听一声痛呼,人群里刺客应声而倒,几个胡装女子已经收起袖箭上前拜倒:“殿下!”
阿如已被樊缨护在怀里,自樊缨肩头望出来,应了一句:“元若,辛苦你了。”
胡装女子起身,摘了面巾,正是元若,蹙眉看向腻在阿如身边的樊缨:“殿下?”
阿如无奈:“由他去吧。城内如何?”
元若颔首:“都按殿下的吩咐办好了。”
倒下的刺客樊缨似乎认识,低声在阿如耳边说了句:“此人交给我,我会给公主一个交代。”
点头默许,阿如垂眸思索一瞬,回身喊了曹令一句,将话题转到别处:“使君在甘州任职多少年月了?”
曹令忙上前:“回公主,三年六个月。”
阿如掐指头算了算,摇摇头道:“若我没算错,使君的官运似乎到头了。”
曹令吓死了,忙跪下,一脸茫然道:“公主,这是何意?”
“何意?”阿如接过元若递上来的半块金饼端详半天才递给曹令,“黑山峡谷是你的属地吧?那里埋着什么人,你会不知道?”
黑山峡谷埋着的是故河南国的先祖,河南国最后一任国主十年前归附大周,封忠烈王,娶了孝武皇帝最小的女儿清仪公主,夫妻俩如今就住在凉州。
曹令捧着金饼瑟瑟发抖:“公主,这……”
当然,这是阿斯朗的杰作,曹令算是受了牵累,顶多是罢官,不至于丢了性命。
也是曹令这个刺史做得倒霉,在甘州,阿斯朗母子一手遮天,他就是个被架起来的傀儡,好处没一分,如今这屎盆子倒要扣他头上。
“公主,”曹令知道自己脱不了干系,忙拜倒,“下官实在是冤枉。”
阿如当然知道他冤枉,只是忠烈王那里无法交代。
曹令在朝上的确没什么根基,不然甘州这烫手山芋轮不到他。但他实实在在是个好官,百姓一听曹令要被罢官,竟一声声为他求起情来。
示意元若扶起曹令,阿如收回那块金饼,扬声往人群里喊了一句:“本公主深知甘州百姓民生之艰难,即刻便上奏言明,曹刺史虽身受牵累,毕竟不是他做的,如何裁决还要圣上定夺。”
正说着樊缨回来,将已经死透的刺客丢在马前,拱手禀道:“此人来历不便公开言说,公主若办完了事,请尽快回府衙安置。”
樊缨很少有这样认真的时候,阿如猜到什么,回头看向曹令:“我会替你求情的。”
曹令自然感恩戴德。
当晚就宿在甘州。
樊缨入夜便带人出去了,临走再三叮咛沈濯务必小心防卫。但沈濯本就对他心生嫉妒,只觉得樊缨不过是巴结公主上的位。且没了朵哈,他便是阿如身边第一近卫,怎可能听得进樊缨的安顿。
阿如住的是曹令的宅子,曹令便避嫌去住了府衙。本就是个无实权的刺史,宅子自然也萧瑟许多,只一进院落,分了东西厢,顶头一间供着菩萨不能住人,阿如便择了西边暖阁,打算凑合一夜。
三更鼓过,阿如才朦胧有些睡意,就听墙外一片喊杀之声。
元若一直警醒着,见院里沈濯的人没反应,忙进来喊阿如:“殿下!外头有异!”
阿如早醒了,凝神听了听外头,蹙眉问:“其心人呢?”
元若摇头,阿如藏好了袖箭,捏了匕首过来,望了望黑漆漆的院子,说:“不必惊慌,听着不像大宗人马。去看看樊缨回来没有?”
元若迟疑:“您一个人?”
阿如毫不慌乱:“我应付得来。”
元若急匆匆走了,阿如心知甘州不是那么好拿的,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外头嘈杂声越来越近,近到火把的光亮都能看得清了。元若一脸汗跑进来,慌张张说:“殿下,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身边没个信任的人就是麻烦,阿如暗自懊悔放走了朵哈,捏紧了匕首说:“能悄无声息制住护卫,想来不是善茬。元若,小心些!”
才说完,院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一溜擎着火把的兵士鱼贯而入,身上穿着的都是豹骑的衣服。
一个瘦削身材的中年男人紧随其后,身着重甲,腰悬长刀,气势汹汹。男人身后跟着两个内侍模样的人,进门便喊:“曹令接旨!”
曹令?难道曹蕻那草包顺道还参了曹令一本?
阿如隐在暗处,看见曹府留的人上前去回说原委,中年男人立刻整肃起来,恭恭敬敬说了句:“左骁卫肖靖安不知公主大驾在此,贸然打扰,请公主恕罪!”
阿如不好再隐着,给元若使了个眼色,后者出去回话:“肖将军不必客气,只是肖将军传旨便传旨,私自扣押公主近卫是否不妥?”
肖靖安惶恐,忙拜倒:“下官万死不敢!”
阿如心头一跳:不是他?难道还有别人?
正牵扯不清,曹令慌慌张张跑进来,行礼接旨。
阿如没猜错,确实有人将阿斯朗所为算在曹令头上,参了他一个监管不力之罪,即时革职押往京都,甘州守卫由肖靖安的左骁卫暂代。
阿如素与军中没有往来,左骁卫一来,相当于她辛苦拿下的甘州就要拱手让给别人。
她才不干!
“慢着!”阿如藏好匕首,款步出来,冷着脸问,“本公主的近卫无声消失,你们身为豹骑不思追查,进来就要抓人,是成心要害死我吗?”
无理取闹便是这样,你与我说东,我偏要言西。
肖靖安明显冷了一瞬,立刻跪倒:“公主莫要冤枉……”
阿如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时间,喝骂一声:“大胆!你来了我的近卫便出了事,你还要说与你无关!”
说完,举起一枚传话的火信,生气地说:“本公主身系两国安危,你身为大周将领,私闯公主住所毫不避讳,传回漠北,你的脑袋要还是不要!”
这个帽子就扣得太大了。肖靖安冤枉死了,他根本不知道公主住在这里,若是知道,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来。
而且公主近卫的事他确实不知道。
身穿重甲磕不下去,肖靖安就那样直挺挺跪着,急得几乎要哭:“公主,公主殿下恕罪,下官,下官……”
阿如今天就是要搅乱这一池子水,管你是谁,一个也跑不了。
骂完了左骁卫,阿如指着那两个内侍模样的人,问:“你两个,为何不跪?”
内侍官平日里在宫里行走,耀武扬威惯了,自然不将她放在眼里,被问住了才不情不愿跪下去问安。
阿如却毫不领情,接了元若递过来的火把就要引燃火信。
沈濯无故失踪,这些人又来者不善,通知答伏迩接应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吾儿!”
正紧张,外头传来一声沉稳含笑的男人声音。
阿如立刻拧紧了眉头,毫不迟疑点燃了火信。
又是宁王!
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总给阿如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一团弥天的雾,处处散发着危险。
手中火信已经在头顶炸开,红色的火焰应声照亮整个院落。
所有人都仰头去看。闪烁的火焰里,唯有阿如与宁王互相盯着对方。
那一刻,二人都恨不能将对方看穿!
还是宁王先打破尴尬,火光熄灭所有人收回视线的一瞬间,宁王已经收回目光,满脸慈爱:“吾儿出降时为父不得来送,没想到前来看望便赶上这样一场热闹。吾儿甘州平叛有功,为父脸上甚有光彩!”
真是大言不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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