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陆见卿气息太过微弱,陷入昏迷的时间里,她恍惚又看见了陆观南,站在上帝视角,看着她背影许久。

那时的陆观南,无力倚靠着书案旁的靠椅,浑身被孤寂萦绕,书案前站着那群蜥蜴。

陆观南仰着头,似乎虚弱到极点,她眼睛无神望着天顶,嘴里喃喃自语,陆见卿离她很近,却听不见她的声音。

直到陆观南眼珠动了一下,突然瞪大双眼,猛地从靠椅上站起来,转身盯着靠椅后方位置。

陆见卿正站在那个位置。

陆见卿看见她嘴唇颤动,开口说了一句话。

那一刻,陆见卿感到毛骨悚然,因为她发现,陆观南似乎可以看见她。

但这是不可能的,陆观南怎么可能看得见她。

她们之间隔了上百年。

陆观南究竟在说什么,陆见卿集中精神去听,依旧什么都听不见,她只能看着陆观南嘴唇不停开合,而后竟从眼角流下一滴泪。

陆见卿看着滴落地面的泪,鸡皮疙瘩不受控地冒出来,她往后退了一步,耳边响起有人不停呼唤她名字的声音。

声音很耳熟,是她牵肠挂肚的人。

陆见卿想睁眼,奈何眼皮像是灌铅,不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睁开。可是她明明没有闭眼,陆观南就站在她面前。

嘴里湿润如逢甘霖,一股馨香钻进鼻腔,陆见卿咽了咽喉咙,干涸已久的口腔迎来甘甜。

感觉这场梦快要消散,她迫不及待地问陆观南,“你是谁?”

陆见卿有好多好多问题想要问,可仅仅只问出这一个问题,便感觉嘴巴被一双大手死死捂住,声音被堵在嘴里,任凭她如何挣扎都如同失声一般。

在被拽回现实的瞬间,陆见卿看见陆观南嘴角微微带着笑,笑容慈悲,伸出食指朝上方指了指。

这是陆见卿临末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猛然从幻象中清醒,窒息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差点让她喘不上气。

长期形成的警惕性使陆见卿在刚睁眼时就下意识打量周围,微弱火光中,陆见卿确认她现在不在之前的位置,而是身处一间空旷房间里。

房间陌生又熟悉,陆见卿眼中略有疑惑,抬了抬手臂,发现手掌上缠满绷带,坐起来检查身体,头上腿上都做了处理。

视线落到不远处地面,那里有个深坑,陆见卿心头一动,还未等她想办法过去查看,便看见宁知芜从深坑里走出来,手里还攥着东西。

“陆见卿。”宁知芜的喜悦之情不加掩饰,她快步走到陆见卿身旁,蹲下与她平视,眼中熠熠生辉,像是盛满繁星。

陆见卿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强撑着精神看她,询问道:“我晕了多久?”

宁知芜拧开水瓶递给陆见卿,“两天。”

原来已经过去两天,陆见卿感叹这次果真丢了半条命,接过水瓶小口喝着,又问:“水哪里来的?”

宁知芜从旁边拎过一个包,“蜥蜴给我的,是你的包,它一直跟着你,还帮你把包带了进来。”

“它倒挺聪明。”陆见卿笑得咳嗽,一咳嗽起来便觉得全身都疼。

“别乱动。”宁知芜拍着她的背,似嗔似怨。

陆见卿大致捋清情况,看来蜥蜴并未趁她昏迷对宁知芜不敬,反而把她们都从甬道里带出来,还带来了她的包,背包里有药品工具和食物水源,能撑好几天。

她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应该是之前数间房中的一间,当时她们和李湛峰连续找了许久没有找到,看来房中应是有机关。

不过就算找到也没用,甬道通往的地方被一堵墙挡住,没人能猜到墙后面还有空间,而那件东西近在咫尺。

陆见卿浅笑道:“多谢你救我。”

说起这个宁知芜就来气,抿着唇一副高贵冷艳的模样,小声骂她,“不知死活。”

“非也。”总是因为这件事被骂,陆见卿眯着眼,念出花月下告诉她的员工守则,想减轻宁知芜的负担,“你不知道么,员工守则有写,老板的生命至上、老板说东不准往西、老板的事永远排在第一位。”

“还有最重要的一条,老板口是心非,不要听她说什么,要看她做什么。”

“没有最后一条。”宁知芜反驳。

陆见卿点点头,“所以是最重要的一条。”

最重要的永远不会浮于表面,藏在朝夕相处,和陆见卿对宁知芜的了解里。

陆见卿眼睛里像是有光,看人的眼神认真又深邃,宁知芜耳尖发烫,尾音带着波似的发颤,“不准说了。”

陆见卿眼眸含笑,转而想起之前的事,不由得敛住笑意,正经严肃地问:“你到底伤在何处?现在好些没有?”

宁知芜表情一怔,似乎没想到陆见卿还记着这个问题,往别处看了一眼,站起身想跑。

她挨不住陆见卿的打破砂锅问到底,知道只要陆见卿反复不停追问,她一定会心软告诉她。

看透宁知芜的小心思,陆见卿抬手,稳稳握住宁知芜的手腕,她因受伤浑身使不上力,但这个问题她必须得知道。

“为什么不肯说呢?我只是关心你啊。”陆见卿语气低沉,仰着头看她,眼中不解。

宁知芜咬了咬唇,好看的红唇印下一抹白,陆见卿盯着她的唇色,喉咙发紧。

她忆起完全陷入昏迷前,覆盖在她唇上的柔软,她脑子没生锈,知道宁知芜只是在给她喂药,行为正当不含歧义。

可偏生是如此正经的动作,却让她心生旖旎。

陆见卿感慨自己果真不是正人君子,修心修到八千里外,只惦记着转瞬即逝的柔情。

陆见卿前半生过得贫苦,没喜欢过人,没谈过恋爱,自以为清高脱俗,能一辈子独善其身,却没想到开天辟地头一回动心,动到不该动的人身上。

爱意最盛时最汹涌。

自然不会凭着大道理喊停,定要尝过千般苦,受遍万种罪,在今日决定放下,明日又不受控地沉沦。

陆见卿压下心头噪音般杂绪,只说眼前事,“难道这也是绝对不能告诉别人的其中之一么?”

宁知芜低头看着身上裹满绷带的陆见卿,她因自己受伤,又因自己险些死去,正因如此,她才越加不敢轻举妄动。

她怕陷入诅咒,怕重蹈覆辙。

思虑良久,宁知芜轻轻启唇,“没有受伤。”

陆见卿眉心紧蹙,料想她又要找理由否认,刚想卖个惨求她说出来,却听见宁知芜颤着声,嗓音似诉似泣。

“是生病。”

陆见卿心头猛然一跳,脑子里瞬间涌入无数记忆中的细节。

苍白的肤色,冰冷的体温,以及痛到晕厥时的低喃。

“生病?”陆见卿低下头仔细回忆那些藏在缝隙里的碎片,一个个排列组合成宁知芜的模样。

“什么病?病症是什么?病发时会怎样?”

陆见卿急切地问,她突然感觉很难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会……很疼吗?”

宁知芜眼眸中的光微微摇晃,她突然有了诉说的**,“会,很疼。”

每一次都很疼,一直都很疼,从来没有停止过。

疼痛感宛若嵌进四肢百骸,锋利的带刺藤蔓将她裹挟得仅剩喘息的气力,积年累月逐渐深入骨髓,再慢慢地从皮肤破出,体会着剥肤之痛。

这种痛难以名状,滚烫的热油淋在身上也不抵半分,想来还不若在热油中熬煎,将她身躯烹化,变成一捧灰变成一丝气,也好过日日折磨,时时苦熬。

偏又不让她如愿,撑着破碎的形骸旷日积晷,日子一长,凄苦的时光也变得习以为常。

只是如此倒还不值细提,偶尔迸发的猛烈痛觉犹如落入阿鼻地狱,钉上刑台遭万鬼撕咬。

在极致的痛觉里,她像淋了一夜雨的可怜小猫。

无法,唯有通过别的疼痛转移,而后别的疼痛再盖过本来的疼痛。

周而复始,日久岁深。

无人能救她。

宁知芜的声音太过平静,几乎没有起伏,陆见卿仰头看她,却能看见她眼睛里的不甘与愤懑。

脑子里闪过无数病症,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在这瞬间爆炸,陆见卿想她实在寡言,与她相识甚久,竟从未曾察觉分毫。

陆见卿想起极少数目睹的重病者,他们躺在病床上,身体消瘦成皮包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却仍旧受不住痛不停哎唷。

声音凄惨无助,见者无不为之动容。

她所见患者,年纪皆在五十往上。

而宁知芜呢,她才十八。

还未体会世间万物美好,便被病痛缠身,又要到这腌臜地受苦受累。

陆见卿回忆起从初见至今的宁知芜,她脸色总是白净,像是被精心养护的富家小姐,她说话总是走神,难以一直专注一件事,对身边所发生的种种都不在意。

她又高傲,擅长发号施令,论及品种该是只漂亮的三花,可漂亮的三花生了病,爪子锋利不起来,于是便处处受限,体力也不好耐力也不好。

到底是傲气的小财神,痛到彻骨也不肯吐露半分。

今时今日得小财神松口,堪堪几句话叫陆见卿连做梦都牵绊,她不否认见色起意,见猎心喜,而今亦要牵肠挂肚,魂牵梦萦。

摇晃着站起来,陆见卿俯身拥她入怀,心里骂自己千遍,为何偏要求一个答案。

得到准确回答又能怎样,陆见卿不是医生,她没有办法治愈宁知芜,况且宁知芜家境优渥,必然早就做过全方位检查,自然有世界顶尖医疗团队参与她的治疗。

得知这件事,无非是多一个人忧心,于她的身体没有半点帮助。

更甚者还会劝说她放弃这几次行动,陆见卿太知道那件东西对宁知芜的重要性,与其等着别人七嘴八舌说些为她好的话,不如瞒着所有人。

这恐怕就是宁知芜一直隐瞒病情的原因。

陆见卿哑着嗓音开口,“笨,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呢。”

她没有办法在得知宁知芜生病后无动于衷,宁知芜的选择是明智的,陆见卿确实想劝她收手,就算这些话于宁知芜而言并不中听。

“别劝我。”宁知芜语气听不出情绪,“别让我后悔告诉你。”

一如既往地轴。

宁知芜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她有自己的想法,明确知道自己的目标,旁人好心的劝导在她这里是负担。

她不需要别人告诉她该怎么做,她比世上大部分人都更为清醒。

这些陆见卿深有体会,她只是突然感觉很难过,这种难过在她生命中极少出现。

她知道,她是在为宁知芜难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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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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