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白光。
这是白予简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受。
他微微蹙眉，缓缓睁开双眼，银灰色的睫毛在强光下轻颤。视野里模糊的色块如同被水浸湿后晾干的油画，正缓慢凝聚成清晰的轮廓。头顶的无影灯投下冷白光晕，金属器械的反光在视网膜上烙下灼热的印记。
本能地想要抬手遮挡，才发现手腕被某种半透明的生物凝胶束缚带固定在医疗舱两侧。
那材质看似柔软，实则精准地限制着每一个关节的活动范围。内侧贴合脉搏的微型电极随着心跳规律闪烁，将他的生命体征转化为终端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
“瞳孔对光反应良好，各项生命体征平稳，精神波动指数也尚在安全范围内。”
身侧传来一位女性冷静专业的评估声。
白予简缓慢转动脖颈。后颈的抑制器贴片因动作发出细微的电流声。轻微的刺痛感顺着脊椎爬上来，似是被无形的针尖轻轻挑动神经末梢。
只见白玥修长的身影立在医疗舱旁的监测台前，站姿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肩线平直，脊背挺括，连袖口的每一道折痕都像是被刻意校准过。左胸口袋别着三枚不同颜色的权限卡，其上双蛇家徽在冷光下泛着暗哑的金属光泽，蛇鳞纹路间隐约流动着数据流的幽蓝，仿佛某种无声的警示。
镜片后的那双浅灰色瞳孔如同精密的扫描仪，不带任何情绪地审视着舱内。
“精神图景透支度47%，内脏出血量12ml，三处骨裂均已修复。”
指尖在悬浮数据板上轻点，发出规律的敲击声。
智能镜框边缘流动着淡蓝数据流，那些不断刷新的监测曲线在浅灰色的瞳孔里投下变幻的光影，却没能让那对眼睛泛起丝毫波澜。仿佛这些数据对她而言只是数字，而躺在医疗舱里的人，也不过是另一个需要被修正的变量。
“为了封存那个实验体的记忆，你还真是……不遗余力。”
最后一个音节刻意拖长，带着若有若无的讥诮。
白予简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视线掠过她，扫过整个房间。
纯白的墙壁采用纳米级防菌涂层，光滑得能映出模糊人影。嵌入式医疗设备泛着哑光的金属色泽，操作界面的蓝光在昏暗环境中格外醒目。而嵌于天花板四角的微型监测器正规律闪烁着红色光点，宛若一群蛰伏的电子昆虫，无声记录着自己的每一丝反应。
墙角通风口渗入的气流轻轻搅动淡蓝色帘幕，使布料表面荡起细微的涟漪，露出后方闪烁着冷光的屏蔽装置轮廓。
消毒剂的气味裹挟着精神镇定剂的甜腻涌入鼻腔，在舌根留下苦涩的余韵。
这是白家最高级别的隔离病房。
手指微微蜷起，不经意间碰到了束缚带内侧的监测电极。冰凉的触感立即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让他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
医疗舱的透明罩上倒映着其苍白的脸。
银灰色的发丝凌乱地散在额前，眼下是睡眠不足留下的淡青色阴影。
白玥忽然倾身向前，实验室的冷光在她镜片上划过一道锐利的反光。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医疗舱的透明罩上，指甲与玻璃相触发出细微的“嗒”声。
“知道吗？你的精神图景里，有块区域始终拒绝开放扫描。连最高权限的扫描都被挡在外面。”指尖沿着罩壁缓缓移动，最终停在距离白予简太阳穴仅一寸的位置，虽没有触碰，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就像……有人特意锁了起来。”
听此，白予简的呼吸节奏没有丝毫变化，唯有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瞬。
“大概是过度透支后的自我保护机制。”他平静地回答，或许是因为久未进水，声音略显沙哑，“虽然不算常见，但《向导临床手册》第7章第4节里有详细记载。”
“不愧是距离‘完美向导’概念最近的人。”
话语中带着微妙的韵律，似是把褒奖和讥讽糅合在一起，让人分不清真假。
听起来既像赞赏又像讽刺。
她直起身时，雪白的制服面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镜片上流动的冷光完美掩盖了她眼底闪过的一切情绪，不过白予简敏锐地注意到，其手腕内侧的监测环亮起了明黄色的警示灯。
随即刺耳的警报声骤然撕裂医疗室的寂静。
悬浮屏上猩红的数据如泼墨般铺展开来：【精神力透支47%】的警告字样不断闪烁，下方跳动的倒计时数字带着不祥的意味。
03：26：59、
03：26：58、
03：26：57、
……
“建议立即进行精神疏导。”白玥猛地将数据板转过来，金属边框在空气中划出破风声，“除非你想再经历一次精神图景崩塌。”
目光落在那些跳动的数据上——脑波图谱剧烈震荡，红线几度冲破安全阈值——白予简却扬起一个浅淡的笑容，声音轻得仿若自言自语：“才47%？看来我的状态比想象中乐观。”
白玥的表情骤然冷了下来，指尖在控制面板上轻轻一敲。
“你以为这是玩笑？”
屏幕上的脑波图谱剧烈震荡，红线几度冲破安全阈值。同一时刻，白予简感觉到太阳穴传来细微的刺痛。
一丝陌生的精神力正试图探入自己的意识。
他稍稍偏头，避开了监测探头的直接接触。这一微小的动作让束缚带发出轻微的机械音，在寂静的医疗室里格外清晰。
“别动。除非你想让这个数字跳到60%。”
白予简沉默片刻。医疗舱的冷光映在其侧脸上，将本就苍白的皮肤照得近乎透明。而当他再次开口时，问题突兀地转向另一个方向：“江恪呢？”
被询问者的眼神微妙闪烁了一下。
但下一秒，所有情绪都被收敛得一干二净。表情迅速变得平板，手指在数据板上公事公办地点了两下，调出一组标红的参数。
“在中央塔的地下隔离区。”
随着她的操作，医疗舱内的全息投影仪随之亮起。
冷蓝色的光线在空气中交织，构建出中央塔地下隔离区的三维模型。数据流以绝对规整的矩阵排列展开，每个参数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
投影右下角适时浮现莫云衡的电子签名，蓝光在医疗舱的冷色调中显得格外刺眼。
“根据《特殊项目监管条例》第13条，现由科研部直接管辖。”白玥调出一份授权文件，投影右下角浮现莫云衡的电子签名，那抹幽蓝在医疗舱的冷白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放心，莫首席亲自看管，很安全。”
随即她再次敲击数据板，一组全息监控画面在投影中展开。
淡蓝色的光幕中，六台精神稳定器呈六边形排列，能量光束交织成密集的网，将中央的身影完全笼罩。
江恪被固定在一张倾斜的金属台上，不仅手腕和脚踝扣着特制拘束环，连每个关节处都连接着细如发丝的神经导管，另一端则没入台面暗槽中，时不时泛起病态的幽蓝光芒。
黑发凌乱地垂在额前，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颤动的睫毛。
“莫首席的最新杰作。”
白玥轻轻敲击数据板，画面放大到江恪的颈部。那里贴着一枚菱形的精神抑制器，正随着呼吸节奏闪烁着规律的蓝光。
“最新型号的神经调节装置，能确保他的精神图景维持在……可控范围内。”
视线不动声色地掠过监控画面。
金属台上，黑发能力者被束缚的右手正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监控屏幕上的数据流突然剧烈波动，又在转瞬间被强行修正，恢复如常。
很安全？
白予简在心中冷笑。
科研部的白色囚笼里，哪有什么安全可言。
那所谓的“看管”，不过是换了个体面的说法罢了。科研部的那些实验手段，他再清楚不过。莫云衡的承诺？在利益面前从来都不值一提。更何况是对江恪这样被他们视为“疑似X系列实验体”的存在。
但他只是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让胸腔的起伏保持在标准频率。眼睫适时地低垂，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浅淡的阴影，恰到好处地展现出透支后的虚弱。
“我需要休息。”
声音轻而缓，带着几分气力不继的沙哑。
白玥静静注视着他，几秒后抬手关闭了投影。全息影像消散的刹那，医疗舱内的光线骤然暗淡，只剩下生命维持系统发出的微弱荧光。
“确实。根据条例，精神图景透支超过40%的受试者需静养72小时。”指尖在数据板上轻轻滑动，突然停顿，“不过……”
数据板发出“滴”的一声轻响，进入锁定状态。
“你可以选择继续浪费宝贵的时间在‘休息’上。”声音明显冷了几分，转身时白大褂下摆划出利落的弧度，“或者好好考虑，要怎么向家主解释精神图景里那些不属于你的……异常的记忆波动。”
加密设备的指示灯在寂静中规律闪烁。
走到自动门前，白玥低头看了眼腕间的监测仪：“明早九点。别让家主久等。”
门扉无声滑开时带起的气流掀起她耳畔一缕碎发。
“十二个小时。”声音混在机械运转的嗡鸣中传来，随着金属门缓缓闭合而逐渐模糊：“足够你想出一个像样的解释。”
而在门缝即将完全闭合时，一句警告飘了进来：
“你不妨趁这段时间仔细考虑清楚，自己究竟应该站在哪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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