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梦得的决心之大,一点儿也不出人意料,毕竟她向来就是认准了什么事便九牛也不拉不回执拗。
不过等江清寒和萧梦成翻看了一回于管事给的总帐,不由得都倒吸了口气。
财帛动人心,这话属实一点儿不假。
这不只是口头上说的一大笔财富,而是结结实实的数字。江清寒算是见过大世面了,也不由得有点儿面色恍惚。到今时今日,他才算对“富可敌国”有了个粗浅的认知。
萧梦成就更麻木了。
父亲嫡母埋在池塘底的家财就已经足以令他震撼,何况是手头上的这些生意、田产、地契?相较起来,那些存在票号里的死钱反倒不值一提。
父亲留下来的商铺是金鸡,那些田产和银票只能算是金蛋,只要有金鸡在,要多少金蛋没有?
萧梦得并没催逼,甚至还带了点儿疲惫,道:“我的态度就放在这儿,这家我非分不可,至于什么时候分,不急,至于怎么分……”
她看向萧梦成:“随你。”
这话未免太生硬,哪怕她初心再好,也难免要得罪人。这会儿她和萧梦成是好姐好弟,将来可未必,做人总要留一线,日后才好见面。
江清寒道:“这是姑父和姑母留下来的,你们姐弟是他们的儿女,自然人各有份。”
所以分也是应当应份的。
“不过老话都说了,分家如比户,比户如远邻……”
后头还有一句:“远邻不如行路人。”
所以如果他们姐弟当真分了家,以后势必越走越远。
“姑父的子嗣本就单薄,兄弟姐妹之间也当互相守望相助,你们这时候分家,不免让外人瞧了笑话。”
萧梦得望过来,不服气的道:“老话还说了,树大分杈,人大分家。”
“嗯,不错,也可以说业大分家。可一来你和梦成表弟都还没到完全成人的时候,所以这时候分家有些早。二来,就是因为萧家家大业大,你们姐弟又没有别的兄弟姐妹,所以才更应该抱团。”
又不像别人家子孙众多。
这话极是,萧梦成不迭点头:“七哥说得是。”
萧梦得低头,她习惯了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一旦自己的意见被别人否决和驳斥,很多话她就不想说了。
江清寒道:“当然了,你早晚是出嫁女,且这世道对女子向来有偏见,这个时候你们姐弟把姑父留下来的资财大略的分一分,也少了日后许多罗烂。”
这么一大笔巨富,如果都让萧梦得成带到将来她所谓的夫家,萧梦成就算不明说,心里自然是不甘的。
甚至这时候就算分了家,将来也难保他姨娘或是他以后的妻子不会抱怨分得少,甚至他也不敢保证他将来不会因贪心面生出遗憾来。
人心人性复杂多变,本就经不起考验。
萧梦得对萧梦成道:“要不,你回去和秦姨娘商量商量,甚至可以问问你未来岳父和妻子的意见?”
“我……”萧梦成一时无语。他能理解萧梦得的良苦用心,她是真的舍得。
但他也没那么垂涎和贪婪。多少是多?就算她是出嫁女,但那是父亲和嫡母共同经营创下来的家业,于情于理都该有她的一份。
至于多少,全看他怎么想了。
萧梦成用力的搓了下脸,道:“不用,这到底是家事,是你我姐弟之间的事。”
外人掺和什么?
他虽年轻,可终究是个男人,难不成这点儿魄力都没有?
“还有,我到底是个男人,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真的要分,只要是我答应了的事,是我说出去的话,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绝不会反悔。”
只要当真分了家,长姐的东西,他绝不觊觎。
有他这话,萧梦得就放心多了,她道:“好,我等你。”
其实分不分家还真没那么急迫,萧梦得之所以这么早提,一是表明她的态度之坚决,二也是给萧梦得预先个心理准备,再怎么急,分家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萧梦得对萧梦成道:“过两天于叔会来,到时你和他见个面,好好叙谈叙谈。商铺的生意总要大致巡上一回,还有下剩的田产、房产,也要有个汇总。”
说白了,情形好坏,总得萧家人看过才行,于利说得再天花烂坠,到底耳听为虚。再有他们父子帮衬,萧梦成也不可能当真做个甩手掌柜,什么都不操心。
说句不中听的,身为萧家子嗣,总得知道自家产业具体都在什么地方吧?
这没问题,萧梦成一口答应。
萧梦得又看向江清寒:“你在祁州耽搁的时间不短了。”
是。他们姐弟没有正经差事,在哪儿定居不过是随心所欲,甚至夸张点儿说,他们想要在祁州萧家老宅住上一年半载的都没什么问题。
但江清寒不行。
萧梦得道:“萧家的事得尽快处理,我想,不如让我们姐弟自己来,七表哥在一旁相帮,万一我们姐弟有所疏漏,还得劳烦七表哥兜底。”
江清寒答应得痛快:“没问题。”
***
萧梦成亲自去求见七老太爷。
七老太爷还要拿腔拿调,以长辈的身份,想把萧梦成压服。
萧梦成先还客气恭敬,眼见七老太爷不但不做人事,连人话都快要不会说了,他也恼了起来。
什么都在变,从前萧梦成还是个家道中落的落魄子弟,现如今有巨富撑腰,不自禁的就比从前多了底气。
他收了笑,满眼尽是嘲讽,但语气还算客气:“我年纪小,在家的时间也不长,与族中长辈更没打过什么交道,不过依我想来,凡是能当族长者,自然是德行宽厚之辈。我来是想求族长替我们姐弟做主的。”
七老太爷敲着烟袋锅子道:“梦成小子,你这话就说的不地道了,当年的是是非非,我是尽皆看在眼里的,你自己也说,是你自己年少无知。再说了,大到一个家族,小到一家一户,盛衰有时,哪儿有一成不变的?所以家道中落,算不得你一个人的罪责,不过是时也,命也,运也。咱们萧家不是什么豪门大族,但乡里乡亲,还算民风淳朴,对你们姐弟也足够仁至义尽。是你自己……”
他斜了萧梦成一眼。
萧梦成抿着唇,倔强而憋屈。
七老太爷笑了一声,道:“是你自己油脂蒙了心,钻了牛角尖,一心要拿你长姐的婚事骗了人家的钱,实在容不得身了,这才一走了之。你是走了,可知道后来人家登门要人,我和你几们族伯族叔不知道费了多少精神,说了多少好话,搭了多少人情,这才将事情加以转寰。”
萧梦成呵的笑出声,道:“那还真是多蒙长辈们援手,还请老太爷说得更详细具体些,哪家出了多少钱?哪家出了人?我也好还人情不是?”
七老太爷大度的一摆手,道:“事情都过去了,再多说也无益,我不过是想让你知道,咱们族里没什么对不起你们姐弟的。做什么主?你小子又想做什么?你们姐弟要是想回来,安家落户没什么问题,我们都是做长辈的,孩子再不成器,也不会眼睁睁的看孩子冻饿而死,自然会鼎力相助。”
萧梦成点头,道:“不知道老太爷想怎么帮?”
“你家院子够大,可年久失修,说句不好听的,你们要再不回来,不定哪天就房倒屋塌,到时候不过是一片废墟。你们姐弟,再加上你那个姨娘,人口简单,也住不过来,不如索性转换个小点儿的院子。”
萧梦成嘲讽的附和道:“这话确实不错,不仅院子太大,房子太多,我们住不过来,就是我爹留下的地也太多了,我们姐弟不擅经营,实在打理不过来,不如把地都卖了,拿着现银,舒舒服服过几年清净日子。”
七老太爷想不到萧梦成这么上道。不过是人老奸,马老滑,他看萧梦成的神色,实在不像多温驯的模样,是以十分审慎的道:“说到底,那是你们姐弟自己的家事,不过是问到我脸上,我倚老卖老,多句嘴罢了。”
萧梦成道:“我意已决,老太爷不必赘言。但毕竟地的买卖不是小事,况且外人嘛,人心隔肚皮,不知深浅,我也不放心,就算稍微便宜些,我也情意卖给咱们族里。还请老太爷帮着安排安排,看谁有意,索性当着族中长辈们的面,当面签字画押,一等此间事了,我们也好拿钱走人。”
说时起身,拱手道:“我下午再来,当然,若是七老太爷不愿意担待此事,那我只好请各位长辈去我家……自行商量了。”
七老太爷垂涎萧家良田多年,怎么可能不心动?尽管明知道有江清寒在,不可能会让萧梦成轻易卖地,可凡事都有万一。他也岂肯甘心白白放过这个机会?
这小子没什么诚俯,做事又莽撞任性,他要真把人都召到他们家,谁知道会商量出个什么道道来?
就算不卖地,也不知道要让人占了多少便宜去。所以,绝不能让他们绕过自己。
七老太爷慢吞吞的道:“你这孩子,着什么急?你叫我一声老太爷,便是萧家子孙,我怎么可能不管?你放心,回头我自会把人都召过来,成与不成,你们自己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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