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为了配合七老太爷这话,外头响起喧嚣之声,大门被推开,县衙里的衙役已经手持水火棍闯了进来。
刚才还叫嚣着要把萧梦成撵出去的萧家人立时都傻了眼。不到不得已的时候,谁愿意见官?
七老太爷盯着萧梦得看了许久,这才看向萧梦成道:“都是萧家儿孙,打断骨头连着筋,做事何必做绝?”
“那就看大家伙肯不肯好好谈了。”萧梦成气不愤的道:“许你们把事做绝,不给我们留活路,就不许我们奋起反击了?天底下可没这样的道理。”
七老太爷闭了闭眼,看向江清寒,道:“江七爷,梦成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不懂事,也不知轻重,我这做长辈的不和他计较,您呢,怎么说?”
这是摆明了瞧不起萧梦成,有事也不会和他商量。
江清寒笑笑,道:“七老太爷,我敬您是长辈,对您始终客气恭敬,可刚才的场面,您可没镇住。您让我拦着内子和梦成,不难,但想要以我一人之力,拦着这些……”
他手臂一伸,指着先前还群情激愤、摩拳擦掌,这会儿却静如鹌鹑的萧家人道:“有点儿难。每个人都有自己追逐的东西,为了那点儿意义,可以做任何事。我虽年纪足够,也识大体,但同样也有我想保护的人,有不能跨越的底线,否则,谁来,谁死。”
他可不是萧梦成,这话可比萧梦成长篇大论有份量多了,尤其来的这些衙役,满目凶恶,分明就是他借来的人。
这还是县令不曾来,也算是给萧家留了余地的。
七老太爷咳了两声,道:“凡事都好商量。”
江清寒道:“说实话,我不懂还有什么可商量的。你们有没有从萧家借走东西?”
没人吭声?
“既然不曾有人借过,那就是偷,是抢,回头请县令好好查查。不过才过去三五年,算不得年深日久,这么点儿小事,相信一定会查得一清二楚。”
官府里审案能有什么手段?那就是一个打,谁不是娘生爹养,哪个受得起?再说都知道江清寒有权有势,小小的县令还不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有那胆小的立刻道:“没说不还啊。”
但也有人不甘心:“这事儿已经了了,现下说的是地的事。公中祭田,岂是这黄口小儿能胡说八道的?”
萧梦成道:“我确实说得上话,因为这些田产,是我阿爹置办的。”
“……虽,虽然这么说,但既然说是给了公中的,就得说话算话。”
萧梦成道:“好一个说话算话,行,既然各位叔伯有这样的气魄,那就凡事都好商量了。当年族人如何坑蒙拐骗我的,无需我一一细说,各位心中有数,那就把萧家的铺子都还回来。”
这一下更炸了锅,有人跳脚道:“你血口喷人,是你自己吃喝嫖赌,自己输得河干海净,你往谁脑袋上扣屎盆子?”
衙役忽然呼了一声:“肃静——”
诸人吓了一跳,短暂的沉寂了一下。
萧四站出来道:“我算看明白了,你们就是想仗势欺人,想要盘剥压榨我们,不用这么费事,横竖要银子没有,要命一条,你们想要,只管拿去。”
他们只管闹腾他们的,萧梦得望向七老太爷,问道:“族长也是这个意思?”
当然不是。真要闹出人命,他这族长也做到头了。
他所贪图的是身在族长之位,世代子孙都能享受到的便宜和利益,岂肯油脂蒙了心,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七老太爷尚在沉吟中,有人道:“萧家和族里确实有一笔帐,要算也应该好好算算,但怎么算,也轮不到他这个野种。”
说时一指萧梦成。
接连被骂野种,最生气的不是萧梦成,而是萧梦得,她以手抚额,轻笑一声,道:“过去的是是非非,我原本是不想计较的。”
众人很是不以为然。你倒是想计较,可你拿什么计较?
就是他们这种轻视,让萧梦和是格外的生气:“可你们这些话着实是可笑。当初我爹过身,你们口口声声说我爹无后,不许他葬进萧家祖坟,后来梦成进了家门,你们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立逼着我娘承认……怎么,说他是我爹儿子的是你们,说他不是的还是你们,你们的嘴还是嘴吗?”
当年萧梦得虽然年幼,但母女被人欺负逼迫,于萧梦得来说是深重的伤害,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那些刺耳的难听话,以及族人围在门前满是嘲讽,又接连闹腾,各个做出义愤填膺的景象也历历在目。
她实在难以平复。
萧梦成捧哏道:“不是嘴,说出来的也不是人话,是放屁吧。不对,屁还有味呢。”
“你小子才是放屁,身为晚辈,你就这么和长辈说话?真是没教养的东西。”
萧梦成恬不知耻的承认:“对啊,我爹死得早,有娘生没人教是事实。你们倒是有教养,可别做亏心事啊。我再没教养,也没欺负孤儿寡母,谋图不属于自己的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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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嚷了半天,不过是互相攻讦的毫无意义的费话。
七老太爷一直冷冷打量着,旁观着,他忽然发现,这三个人似乎是有备而来。
萧梦成不值一提,他就是个先锋小卒,难听话都是由他说的,横竖大不了就落个“年轻莽撞”的名声。
江清寒就更不用说了,他沉稳如山,自有一股子万事皆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气度。
反倒萧梦得这个本该最让人忽视的角色却不容小觑。
她是女子,身份所限,从不轻易开口,但每每开口,都是众人拿身份攻击萧梦成之时。
况且她虽看起来怯弱,却没有丝毫的窘迫和难堪,自始至终,始终气定神闲,仿佛胸中自有一股子笃定。
尽管七老太爷看不上她,但他也不得不怀疑,萧梦得手里有杀手锏。
他是当年的知情人,自然猜到了族田的地契。
而且,萧梦得的气性似乎比萧梦成还大。
原本她是不足为惧的,但谁让她有把柄,还有江清寒这个靠山呢?
到了这会儿,七老太爷也不禁心里打鼓,这要激怒了萧梦得,她不会真的来个玉石俱焚吧?
正这会儿,有人不知死活的对萧梦得道:“这里更没你说话的份儿,你一个外嫁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我们商量的萧家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七老太爷心里一咯噔。
却见萧梦得也不生气,而是拿出一沓子东西来。他眼睛猛的睁大,出声喝止道:“老九,多大人了,说话这么不知轻重。”
早不拦,晚不拦,要出事了他倒是比谁都警醒。
萧梦得可不惯着他,将地契展开,冲诸人展示,道:“不管我是不是泼出去的水,我是我爹娘名正言顺的女儿,他们欠下的债,我还,但他们曾经施以的恩德,我收。”
诸人都傻眼了。
她冷淡的道:“我倒想让梦成做主,他年轻,对曾经的恩怨没有多少印象,又耳根子软,心也软,听几句好话就能糊弄过去。”
这说得可不就是几年前的萧梦成?
“可你们非得说他来路不正,身份不明,这所有的事情,可不就只能由我说了算?我不是他,虽然也姓萧,但既已外嫁,萧家也好,族里也罢,都同我没什么关系,我也没打算同族里还有什么牵扯。”
所以那些为了“日后”“族人”等等大道理,都和她说不着。
“况且当年我已记事,外人是如何对待我们母女的,我记得一清二楚,谁让我又是心地狭窄,见识短浅的女子,只知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是族田的地契,白纸黑字,在官府登记在案的,可比红口白牙,信口开合要可信得多。现在,你们说这里有没有我说话的份儿?”
萧梦得这话说得够绝,一时把在场的人都震慑住了。
确实如她所说,她一个外嫁女,和萧家族里有什么渊源和情份?真要撕破脸,她把族田收回另卖,院子也卖了不要了,一走了之,横竖银子她得了,受苦受罪的可是族人。
有人期期艾艾的道:“大侄女,话可不是这么说……”
萧梦得眉眼凌利的看向他,道:“十一叔?我记得当年我爹没的时候,你说过,我爹和族里最近的亲戚都已经出了五服。我爹他没有亲兄弟,所以,我哪儿来的叔伯?”
“呃……这,这个,毕竟都姓萧……”
“姓萧没错,可没有血脉亲缘,和外人也没什么区别。”
七老太爷开口道:“萧家丫头,到底乡里乡亲的,犯不着说气话,他们虽是你的叔伯辈,可错了就是错了,我让他们向你赔礼道歉。不过,你究竟想要什么?”
“敢问族长,族中祭田,是不是我爹替族里置办的?”
“……是。”
“我爹为人如何?”
“宽厚,仁义。”
“那族人又是如何待我们的?”
七老太爷长叹一声,道:‘萧丫头,我老了,说话不免不中听,但人情世故向来如此。你爹在的时候,萧家自然是烈火油烹,可人一走,情份就不值钱了。再说,乡亲们居家过日子,都不是那么富裕。这人一穷,就没什么诗书礼仪可讲,咱们这里民风还算淳朴,否则,你们姐弟当初的日子只会更不好过。’
萧梦成嗤笑一声,道:“这么说,我们姐弟还得谢谢你们当初手下留情了呗?”
萧梦得也道:“既然族长这么说,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这是我们姐弟的伤心地,久留无益,所以,请把族田归还,或者按价折卖,我们姐弟自此离乡,再不回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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