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极大的打击不在于让萧梦得有多伤心欲绝,甚至为之要死要活,而是摧毁了她的信心。
整件事,她虽是当事人,却几乎是最后一个知道,而那时江五已经和仇盛换过庚贴,合过八字,送过聘礼。
可笑的是,当初仇盛亲自申辩说“家贫,无以筹措相应的聘礼”,可在给江五下聘的时候,虽不至于让人艳羡,但也足以丰厚——到底流于俗常,却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的投降,也是萧梦得独有的溃败。
这段时间并不短,但没有任何人给萧梦得以任何的明示或暗示,以至于在江府聚会上,她忽然被引荐到仇盛跟前,让她叫他“五姐夫”的时候,萧梦得就像个被雷轰到的傻子。
那一刻,萧梦得有灵魂出窍的错觉,她仿佛站在云端,眼睁睁的看着这身处的世界变得凶恶狰狞,扭曲荒诞。
从没有这一刻,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被人肆意愚弄的小丑。从前或者也是小丑,但那是她自己作的,也曾参与其中,有太多自己的主观想法,所以不冤。
可现在,全然不是,所以她既可怜又可悲,既憨傻又讽刺。
她的失态是在场之人有目共睹的,没人怀疑下一瞬她就会发作,是以诸人很有默契的命人上前将她和梧桐这对呆傻了的主仆“扶”了下去。
萧梦得如同傀儡般,并无特别的反抗,只是回头看向仇盛。
仇盛却并没看她,一身的凛然正气和君子之风,仿佛从未和她有过任何渊源。她之于他,不过是自己即将过门妻子的一个寻常表妹而已。
从前他看她时的欢喜和热烈,悉数不见了,从前他送她小物件时的那份羞涩和腼腆也不见了,从前他看到她时的那种眷恋和期待也消失了。
可笑,真的太可笑了,讽刺,真的太讽刺了。
萧梦得内心只有这么一种感觉。
到底发生了什么?像梦一般令人难以置信。
萧梦得之所以回头看仇盛,不是对他有所期待和留恋,只是想让他给她一个解释。
也只有到了这时,萧梦得才明白为什么当初保宁郡王会甘心纡尊降贵,锲而不舍的想问她一个“为什么”。
天道轮回,果报不爽,如今是她特别想问仇盛一句“为什么”。哪怕付出任何代价,哪怕不顾自尊,哪怕是自取其辱,她都想当面问他一句“为什么”。
如果他不肯开口,她便是撬也要撬开他的嘴。
她知道他有不甘屈服于现状的野心,也知道他选择江五比选择自己对他更有裨益,可分明当初是他自己在有选择的情况下选择的自己。
如果后悔了,何必要等到现在才后悔?就为了看她从满怀期待再到满心绝望,充分体验那种由云端跌入地狱的滋味?就为了耍着她玩儿吗?
她们之间固然情份稀薄,可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至于此?
*
可惜生活从来不是快刀切萝卜那样嘎崩稀脆,而永远都是钝刀子割人,所以就算萧梦得百般不甘,恨得咬牙切齿,数个夜晚辗转反侧,在心里无数遍的推演自己要问的和仇盛可能会答的,都没用。
想要仇盛当面一个答案,她竟求而不得。
萧梦得的遭遇,真实演绎了什么叫做“被欺负了也是白被欺负”。没人给她一个解释,好像这桩婚事压根就是江五的,而不是从她手里抢走的。
当周围的人和环境都理所当然的时候,当事人除了有被排斥和孤立的感觉,更有一种“众人皆疯我独醒”的荒谬。
可偏偏他们人多势众,真正的是非黑白便悉数颠倒,萧梦得除非装聋作哑,吃了这个哑巴亏,否则便是十恶不赦,大逆不道,是众人眼里不折不扣的疯子。
萧梦得格外的安静、沉寂。
这府里要说没人等着看她反应,那是假话,但几乎所有人都是同一个认知:不管她是否闹腾,也不管她如何闹腾,小胳膊拧不过大腿,这桩亲事,板上钉钉不是她的了。
她闹得越凶,输得越惨,毕竟如果只是吃个哑巴亏,这事烟消火寂,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如果这事宣扬出去,她争不回亲事不说,自己的名声也就彻底坏了。
她不仅输了现在,还丢了将来,得不偿失。
所以她如今这么个逆来顺受的模样,倒是更符合人们的预期。
萧梦得不是不想讨回公道,实是她病了。
梧桐束手无策的站在她榻边,苦劝道:“姑娘,不管怎么样,您不能不用饭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可您这已经两天粒米未进了。”
萧梦得只朝她摆摆手。
不是她不想吃,是她心火太重,口舌生疮,日赤胀痛——实在是太疼了。
梧桐说得也未免太过夸张了些,病情起得虽急,却到底是有个过程的,先时还能对付着进点儿汤或是粥,这会儿疼得厉害,除非喝冷水,否则就是这么闲待着也是疼的。
她就算想找人去辩理,也得口齿伶俐不是?
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等到萧梦得火气渐消,这事儿早已经彻底尘埃落定。
萧梦得是一鼓作气,再而衰,这个时候想要去讨个是非曲直,都已经不知道找谁了。
要说这世事就是这么邪门,从前她和仇盛定亲时,三不五时就能遇到进府来陪江老太太说话的仇太太,可如今想见她一面,竟似和什么稀罕事儿似的。
甚至萧梦得都有点儿自嘲的想,她又何必再多此一问呢?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从前仇盛无可选,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如今他有资格了,自然要拣更好的选择来挑。
她问了他们母子又有什么用?是让他们再来着意羞辱她,还是指望他们母子良心发现,主动向她道歉?两相为难的事,还是省省吧。
萧梦得并不算特别屈辱的把这事儿撂到了脑后。
一个仇盛而已,不过是个长得好看的男人罢了,她虽付出了期待、真心和感情,但要说有多深,那简直就是笑话,还远不至于到失去他,她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只是她未免心灰意冷,觉得人生如此寡淡和无趣,男人们如此平庸兼无聊,婚姻如此的龌龊和不堪,竟当真是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
可她的大度,并没换来江五同等的体谅,终于在一次晚饭时发作。
她也是略喝了两盏酒,难免有点儿醉意。
而萧梦得并没做什么,只不过这些日子始终人淡如菊,很有点儿看破红尘的超脱,看任何人和物都有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
可江五却不免多疑,被酒气一冲,指着萧梦得发作道:“你也用不着见天的拉着一张脸,倒像是我欠了你似的。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桩婚事,上有父母之命,下有媒妁之言,再名正言顺不过,可不是我抢了你的。”
萧梦得定定的望着江五,没吭声。
如果说她没盼着有这个挑破脓疮的机会,是假的,但真到了这时候,她又觉得怪没意思的。哪怕是一块金锭,人一多,抢起来不免丑态百出,更何况抢的是一坨翔,没的更恶心。
萧梦得若是愤怒、失落、委屈倒还好,江五还能有点儿谱儿,可她越是这样冷漠疏离,江五越是心里不得劲儿,她用力拨拉开试图劝架的姐妹们和丫鬟,踉跄着脚步冲到萧梦得跟前。
不知情的,还当她要和萧梦得动手呢。
江五道:“你有什么?除了一张好脸,你有什么?别以为你住在江家,你就真的姓了江,真成了江候府的姑娘。”
这怕不是江五一个人的心声。
萧梦得淡淡的道:“我从来没这么认为,不劳江五姑娘提醒。”
“装吧,你就,我最瞧不惯的就是你的作派。本来就是,这是事实,你别以为没人当你面骂你就可以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萧梦得瞳孔一缩,她隐约明白了江五的意思,问:“好,你说这婚事不是你抢的,那你告诉我,这婚事怎么来的?是仇公子背信弃义,始乱终弃?还是你蓄意勾引?”
“你胡说,是你自己做下的蠢事露了行迹,和他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萧梦得是故意激江五,就为了激她说真话,她终于说了真话,萧梦得压根没有成功的欢欣。
她脑子里忽悠一下,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瞬间坍塌了一样。
她有点儿茫然的仿佛站在四处断壁残垣中间,有一种十分荒谬的凄凉感。
她喃喃道:“什么蠢事?谁告诉他的?”
“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勾引保宁郡王,一心贪慕富贵,却最终打了自己脸,丢人现眼的丑事,你不会忘得一干二净吧?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阖府里都知道,还用谁告诉他?”
萧梦得仿佛被浇了盆雪水,目光里带着说不尽的冷意,直直瞪着江五:不,她从没勾引过保宁郡王!
江五不由得有点儿心虚,却色厉内荏的挺直脊梁骨瞅着她。
做没做过,她自己知道,横竖名声臭了就是臭了,这可不是摔碎了的磁器,补是补不起来的。
萧梦得最终只是淡淡的呵了一声,道:“明白了,我还真得谢谢你告诉我,让我不至于到死也是个糊涂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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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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