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寒挑了挑眉,问江清月:“她应该有什么想法?”
“……我不过是以人之常情推想,随便问问。”
“要有也是别人对她有想法吧。”
江清月咳了一声,道:“不是,七弟,你最近脾气可是变了不少啊。”
江清寒沉寂下去。
一次两次还能说是巧合,尚且能说是出于公心公理,但三次四次就未免太过刻意。这府里,对萧梦得的经历不痛不痒,不闻不问,看起来才更像是人之常情。
江清寒垂眸把玩着酒盏道:“大抵是长大了吧,有的人越来越叛逆,有的人越来越懂事,人生际遇不同,自然性子也大相径廷,我倒觉得大哥的脾气是越来越好了。”
江清月无语了一瞬,苦涩的道:“不过是无能为力罢了。”
“彼此彼此。”
在强大的命运和造化跟前,大哥选择的是屈从,自己选择的是愤世嫉俗。没有谁比谁更胜一筹,也未见得谁对谁错,不过是选择不同罢了。
江清寒道:“萧表妹认命了。”
所以她不足为惧,以后,他们真的没必要再拿她当成假想敌。
江清月一时倒有些语塞。
再孤傲的人,受的挫折多了也难免灰心,更何况是更少经历风雨的萧梦得呢?她就是那枝上的花,风和日丽的时候自然鲜研明媚,可一场风雨下来,她便被打蔫了,再不复当初。
江清月感慨着道:“其实,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早就知道萧梦得空有一张好皮相,实则是扶不上墙的阿斗,能指望她有什么石破天惊的举措?
“阿桃她……大抵也有点儿认命了。”
“不是说要见许候爷?”
江清月苦笑了笑,道:“见是见了,一共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这么说,二妹妹已经有了决断?”
“……是,她……到底还是太过善良。”
*
江二姑娘最终选择了保宁郡王,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太过善良,心疼琅哥儿,可怜去了的郡宁王妃,唯独牺牲了她自己的婚姻和幸福,不免带有几分悲壮的色彩,令人心生敬佩。
江清寒不予置评。
人生是自己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每个选择,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逼的,或多或少都带有利己的性质。
毕竟人都是自私的,少有人真的肯舍身伺虎,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可不管做了什么样的选择,总之最终承受结果的都是个人自己。
还是那句话,你若自己都放弃了自己的人生,有的是人愿意代劳。可代劳的后果什么样,不用想也知道。
江二姑娘可不是萧梦得,不是做事不动脑子,全凭意气的那种,她经过深思熟虑,百般取舍,最终还是选择了保宁郡王,定然是她权衡之后的结果。
就算是父母兄弟,很多时候也不能左右她的决定,更甚或人生,大多时候不过是旁观而已。哪怕在她最困苦的时候伸出援手,能不能脱离泥淖,很大程度也取决于她自己的意志。
江候夫人自然也听说了江二姑娘的决定,她撑着病体要去见江二姑娘:这傻孩子,可不能犯傻啊。这世上有谁值得人牺牲了自己呢?她这时候顾念着琅哥儿小,可等将来琅哥儿大了,却未必肯领她这份情。
她若过得好,未必没人讽刺她摘了长姐的桃子;她若过得不好,也只会换来世人的一句讽刺“活该”。
这世道,向来后母难做,她做什么要为了别人的错误而置自己于尴尬境地?
*
没等江候夫人动身,江二姑娘反倒主动来见她。
母女甫一见面,江候夫人便泪如雨下,叫了一声“阿桃”,便踉跄着扑了过来。
江二姑娘抢前两步,扶住江候夫人。她比江候夫人镇定得多,也沉稳得多,关切的道:“阿娘小心,您还病着呢,太医不是嘱咐了不要激动?有话您坐下慢慢说。”
江候夫人由她扶着坐下,手里却一直攥着她的手臂,满眼都是恋恋不舍,仿佛一撒手,这孩子便要消失不见了一样。
她上下打量她,万般担心都凝聚在这万千的眼神里,她小心翼翼的问问:“阿桃,你怎么样?”
江二姑娘浅笑了下,道:“我没事,挺好的,倒是阿娘,脸色这么差……”
江候夫人失态的一把将江二姑娘揽进怀里,痛苦的哽咽了一声:“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也只有你……也只有你!”
江候夫人脸色当然差,毕竟她才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可没人体谅她,甚至是江候爷看她的眼神都带了点儿恨铁不成钢。
谁都默认是她气死了郡王妃。
江候夫人心里苦,她虽恨长女孤拐牛性,鬼迷心窍,自私自利、无耻无情,可那也是她辛苦怀胎十月,好不容易才养大的女儿,也曾如珠似宝的疼爱,恨不能把世间最珍贵最美好的一切全都无偿的给她。
她是做娘的,再恨也有限,更多的还是心疼。长女没了,她的痛苦何尝比别人少一点儿?
她曾无数次后悔过,是不是自己对长女太过纵容,所以才养就了她目空一切,只有自我的性子?但凡自己强横一点儿,早早把她的脾气掰过来,就不会有今日恶果。
哪成想,就强横了这一次,母女便天人永隔?
她的痛悔无人得知,她的委屈无处可诉,她的苦衷也无人理解,哪有人管她憔悴不憔悴?不当面骂她一声“活该”就已经是厚道。
唯独自己这个小女儿,自小懂事,最是体恤,她自己承受了那么多的苦痛,还来安慰自己。
江候夫人咬牙把委屈和心痛都憋回去。
越是这样,她的苦痛不能白受、她的血泪越不能白流,她就剩阿桃这么一个女儿了,拼死也要为她谋个幸福前程。
*
江候夫人狠狠的擦了把泪,问江二姑娘:“你怎么来了?眼看出嫁在即,你合该好好将养身体才是。”
江二姑娘避重就轻的道:“我来看看阿娘。”
“我很好,闷在院里养病,倒也身心清净。你回去,好好备嫁……”
“阿娘……”江二姑娘轻嗔一声,道:“我来就是想和您说这事儿的。”
这话有一种一锤定音的坚定,这让江候夫人直觉不祥,还有一点儿绝望,她很是不甘心的望着江二姑娘:“你见过许候爷了?”
“是。”
“他……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是个好人,我不想耽误他。”
“什么叫……”江候夫人气血上涌,头晕眼花,身子晃了两晃,绝望的看着江二姑娘:“阿桃,你不能犯傻,这是你一辈子的终身大事,任何人,哪怕是你的生身爹娘都不值得你委屈自己。”
江二姑娘轻笑了笑,道:“阿娘说得太严重了,再说,真要是牺牲我一个,能换得爹娘平安喜乐,我是十二万分愿意的。”
“你别乱说,别胡说,做爹娘的宁可死的那个是自己,也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受委屈。”
“阿娘,我没觉得是委屈,也不觉得是牺牲。”
“那是什么?啊?”江候夫人真恨不得把她的心里话全探问过来,也免得这样一句一句的问。
江二姑娘有片刻的恍惚,随即就又恢复如常。
经此一劫,到底和从前不太相同。对着别人,她或许失了耐心,满心里只有躁郁和愤懑,可对着母亲,她仍旧是一如从前的温柔和体贴。
“阿娘,我清楚我和郡王爷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发生,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我管不了,但我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许候爷……或许是个好人,或许他也能理解,但他到底是个男人,我不敢赌。今时今日,他或许会说得动听,或许什么都不计较。但难保这事儿不会成为我和他之间的钉子,在往后的日子里,等感情消磨殆尽,这钉子便会往里更深的楔上几分,继之以化脓,甚至是越伤越大,终至不治。我是当真不敢冒这个险。”
江候夫人满脸的不甘:“可你也说这只是‘也许’,也许是另一种‘也许’呢?”
“是啊,人人都愿意把事情往好了想,但造化弄人,从来好物不坚牢,彩虹易散琉璃脆。这不是别的事,我不想这一生都要因为不是我的错误却始终心虚,甚至要因此而低他一头,永远都不能挺直腰板做人。”
江候夫人再说许晋芳是个好男人,可这种事儿,她也不敢保证。确实,现在你侬我侬,他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但再恩爱的夫妻也难免会横生龃龉。
人在愤怒的情况下,理智退居下线,什么难听话都说得出来,若真等到那时,他心有不甘,口出恶言,阿桃怎么承受得住?
江二姑娘自嘲的笑了下,道:“阿娘,我没瞒着他,把当日的情形都和他说了。”
“你……”
“我直接问他,他可会计较?就算现在不计较,以后呢?如果将来有刻薄的流言传到他耳里,他真的一点儿不舒服都没有?”
“那他……”
“他犹豫了……”
江候夫人气得眼前直冒金星:“枉我高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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