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寒毫不客气的笑出声,望着江二姑娘道:“你觉得这么大一注银票,我爹有多大胆子敢昧下私藏?”
一个候府庶子而已,他怎么敢?
说到底,这笔银子还不是归入了公中?他,还有她,甚至这府中所有人,有形的无形的,有意无意的,都成了受惠者——理直气壮而无知无觉,不知事实全貌还要站在道德制高点,肆无忌惮的议论评说。
“……”江二姑娘彻底说不出话来。
意料之中的答案,可还是让江二姑娘难以接受,她有些坐不住,整个人晃了晃,虚弱的喃喃道:“他,他们,又是……图什么?”
江清寒的声调很是平稳清凉,仿佛述说的并非事关自己长辈和亲人的秘辛,也或者时间久远,他早想通了,没有丝毫的情绪。
他淡淡的道:“很好理解,姑母有托孤之意。江家嘛,呵……自然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私心。这注银子江家不拿,也不过是白便宜了萧家族人,毕竟肉眼可以预见到的事实,别说萧梦得姐弟,就是姑母再多活几年,她也保不住萧家家产。投资江府,好歹是条退路,风险虽大,到底比毫无血脉亲缘的外人强些。”
同样都是吃绝户,不过江家吃得更名正言顺一点儿,而萧家族人,好多都已经出了五服了,那才是白填限呢。
江二姑娘心里沉甸甸的,好像被人打了一拳,又酸又涩还很疼,她连呼吸都有些费力:“这么说……”
若江家当真收了姑母的银票,还真有照顾萧家姐弟的义务。
可,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毕竟府里知道实情的不多,所以人人都当是萧家姐弟来江府打秋风的,江府能容她们姐弟在江家有一日三餐,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尤其,姑母过世后,父亲也好,六叔也罢,并没人主动张罗去接萧家姐弟。
以至于经过了那么多的是是非非,现在大家公认的事实就是:这对姐弟浮浅轻薄,不知感恩,白白辜负了江家一番抚育之情。
偏偏这不是真相,起码不是全部真相,可候府的话事人是自己的父母。
父亲倒罢了,顶多有些凉薄,他一个大男人,本就粗疏,又外务繁冗,后院之事,男人本就不愿意掺和。
就算令世人评判,他也只会落个“情有可原”的不痛不痒的过失。
可母亲呢?
江二姑娘捂住脸。
她已经不敢问江清寒这事儿母亲又是否知情了。
如果不知情,她对萧梦得的所作所为,还能拿她只是“爱女心切,一时糊涂”做借口。可万一她从头到尾一直都知道呢?那就不只是一句“糊涂”能够掩饰得了的,简直是大恶。
事涉父母,江二姑娘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公然骂他们没良心、不要脸,贪了银子又不想认帐?子不言父过啊。
挣扎了许久,江二姑娘这才放下手,她的神情也像江清寒那样冷硬,把自己武装得结结实实,问:“这么说,终究是江家,辜负了萧表妹和萧表弟?”
江清寒没说话。
是这个道理没错,不过人做事没有标准监管的时候,那就只能善恶从心了。
做恶时无人知晓,人们也就习惯性的掩耳盗铃,只当自己没做过,时间长了,也就越发的心安理得,不会有一星半点的愧疚。
至于品评,自然非誉由人,横竖言语又杀不死人。
江二姑娘抬脸:“萧表妹可知道这事?”她有些期冀的望着江清寒,希望他给自己一个能够稍加安慰的答案。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君子,在这种事儿上,她理所当然的站到了亲人这边,她特别希望萧表妹不知情,只要能保全父母的颜面,她愿意以后对萧梦得好,十倍百倍的补偿她都行。
不过她注定要失望了。
江清寒毫无怜悯的望着她,道:“我没问过,不过看她的意思,想必影影绰绰知道一点儿。”
估计也就知道一点儿,并不知全貌,否则她不会独独厌恶他。
大抵在她心里,事实真相就是自己父亲趁火打劫,拿了萧家的银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有其父必有其子,所以自己在她那里就绝对不会是个好人。
江二姑娘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七哥又是怎么知道的?”
“无意中偷听到的。”
“还,还有谁知道?”
江清寒摇了摇头:“起码大哥不知。”
七哥真是个聪明人,知道她想问什么。但这并不能安慰到江二姑娘。
尽管大哥可以撇清,但这并未让他挽回多少好印象。
身为世子,反倒没有七哥知道的多,或者可以让他自证是个清白无辜之人,可到底脱不掉一个“担当不了大任”的声名。
也不知道是他的幸还是他的不幸。
***
江二姑娘都有些绝望了。
这么不堪为人道的事情,自己不会是除了七哥外唯一知道内情的人了吧?
在这一刻,她有些懦弱的想,如果人生真的有早知道,她还会凭着一时热血,非得逼着七哥说出当年的真相吗?
很可能不会,毕竟稀里糊涂的时候,总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借口,一旦知道了真相,她就势必要面临两难的决择。哪怕不能选择正义,也要时刻受到良心的谴责。
尽管羞愧,江二姑娘却没法退缩,她艰难的开口:“所以……所以当初萧表妹自堕身份,主动要给大哥做妾,想必是存了义愤之心的……”
多少有点儿讨债的心理吧?
她当真是打算用所有的自尊、萧家曾经的巨富以及保守秘密的守口如瓶,就为了换在江家的一处容身之地。
可是,好人没好报,大哥虽不是始作俑者,他却是雪上加霜的恶因。
也不知道那个时候萧表妹有多绝望,又有多屈辱。
难怪她会自寻短见。
江二姑娘心里酸涩的厉害,很是为当初自己对萧梦得的轻贱而惭愧,为自己父兄全然一副公正公允的无辜而耻辱,也替萧梦得心寒。
但不得不说,萧梦得是个厚道人,她始终把这秘密保守的很好,并没把这事儿吵嚷出来。
也或者,这根本不是厚道与否的事,而是她人单势孤,又无证据,吵嚷出来谁信?
在这一刻,江二姑娘很有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愤。
江清寒不予置评,他不忍的挪开视线,不愿看江二姑娘在那里勿自挣扎,反倒安慰她道:“我和你说这事儿,并不是让你对大伯父有所指摘,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大伯父对萧家姐弟也算尽到了长辈义务。”
还是那句话,事是做了,只不过做得尽心与否就得另当别论。
“凡事都有因有果,萧表妹落到如今境地,她自己也要负一半责任。”
不管江家做得是否到位,人活于世,就不可能永远指望着旁人发善心、凭良心。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凡事还得靠自己,她们姐弟自己立不起来,就别怪旁人拿他们当肉包子。
就算这笔资财没有落到江家手里,姑母和姑丈相继离世,萧梦得姐弟怀璧其罪,日子也不会比现在过得更好,反倒很有可能成了他们的索命符。
还有,当年的事已经无法评论对错,毕竟物是人非,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是极有可能的。
再就是过去的已经过去,难不成还能逼着大伯父和父亲把这份家财吐出来?财帛动人心,在没有能力的时候就向对方苦苦相逼,那是自寻死路。
他尚且不能,何况萧梦得?
至于二妹妹,她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姑娘家而已,无事的时候父兄对她多有宠爱都无伤大雅,可但凡她敢跳出来忤逆不孝试试?在真正家族利益面前,姑娘家也不过是最先牺牲的卒子罢了。
江二姑娘盯着江清寒看了半晌,他都没有任何回应,她只能悻悻的问:“你当真这么想?”
江清寒只回了一个“呵”。
江二姑娘懂得他的未尽之意。
不这么想又如何?错的不是他们,也就犯不着为此饱受煎熬。
况且人都习惯于自欺欺人,在没有绝对能力评判是非的时候,同流合污也不过是一种生存中自保的态度。他是如此,她更是。
江二姑娘勉强笑了笑,道:“我明白七哥对我回护的好意,我也不具备那种敢为民请命的孤勇和风骨,说到底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俗人而已。”
这个认知让江二姑娘很绝望,但又有一种诡异的解脱。
再看向江清寒时,江二姑娘满是钦敬和佩服。
真难为七哥数年来对萧表妹格外……关注。
他虽然嘴上说得无情,可其实心里始终是报着还债的心思吧?
既要做得不露声色,还要润物于无形,又不至于让萧表妹过度抵触——终究还是有效果的,萧表妹那样执拗的性子,很多时候还不是不由自主的由着七哥牵制——更难得的是,他和萧表妹并未陷入流言蜚语当中,彼此的声名都得到了保全。
这就像踩着独木桥过山涧,一个不注意,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偏他小小年纪,竟做得这样妥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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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0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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