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攥着陶片冲向西坡时，推土机的履带印还新鲜，那些嵌在山体岩缝里的云母碎片，在天光下闪烁如鳞。
“张所！这里有堆积层！“他的喊声撞在岩壁上，惊飞一群在岩上筑巢的燕子。
胖墩墩的张所长被他的喊声唬了一跳，本来就小的眼睛又眯小了：“堆积层又怎么了？我刚才看过了，里面还是那些生活陶器。“
“不，不一样……”楚瑜想要辩解，十五倍视野里，陶片压痕上那些看似凌乱的浅浅线条，与先秦时期蜷曲的蛇形纹高度类似。东汉的陶器上不可能有先秦的蟠螭纹！但他手里没有确切的证明，刚才老李头找到的陶片只有孤零零一片，在别人眼里可能只是个巧合，说服力并不强。楚瑜需要证据，更多的证据——他扑向西坡那些新鲜的土壤，摇着头喃喃道：“这应该是复合型堆积层，在这下面，十之**有别的东西！”
而他楚瑜既然在这儿，就一定要把它们挖出来！
楚瑜的洛阳铲再一次楔入岩层时，手柄已然烫得握不住。正午的日头像倒悬的炼钢炉，把西坡烤成一块滋滋作响的铁板。他脱了上衣垫在膝下，麦色脊背暴晒在紫外线里，汗水顺着脊椎沟淌成一条蜿蜒的蚯蚓。
竹篾刀刮过夯土的沙沙声里混着汗水滴砸落的闷响。
“又一层...“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指尖探入新揭开的断层，细碎的云母碎片让人防不胜防，楚瑜的指腹不小心被割开细密的纹路，血色指纹按在岩壁上，似乎与陶片的纹路重叠。
老李头眯眼看了看艳阳高照的天，属于本地人的第六感让他察觉到了什么。他蹲在探方沿上嘬着烟屁股冲下面道：“大学生，这鬼天不对劲，看起来要下雨嘞！“
楚瑜没抬头。他的铲子撞上了某种致密物质，震得小臂发麻。十五倍放大镜片下，夯实的土层里嵌着细小的青铜渣，氧化后的翠色与陶片血痕交织，宛如符咒。
“张所！我需要光谱仪！“他大声喊到。
“仪器全调给临安了！“张所长的影子横在探方口道。
楚瑜愤愤地咬紧牙，继续挖掘，只见他的铲尖突然撬起了一块岩板。腐殖质的腥气扑面而来，土层下裸露出蜂窝状孔洞——是人为焚烧的痕迹。他抓起陶片狠狠刮擦，碎屑纷飞间，一滴雨砸在楚瑜的额头上。
雷声在此时炸响。
新挖掘的西坡渐渐在雨幕中轮廓模糊，楚瑜的球鞋曾碾过的满地蝉蜕，那些透明空壳在积水中漂浮，宛如被遗弃的时间胶囊。
当他终于摸到这历经千辛万苦才挖掘到的新一层的断面时，指尖传来刺痛——云母碎片划开的伤口渗出血珠，他心头一跳，涌上一丝诡异的不详。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眼前的断面吸引：“张所！你看！这是不是祭祀坑的标记...“他声音发颤，“如果是祭祀坑，那下面一定埋着礼器！“
张所长看着手机上突如其来的雷暴预警，脸色在闪电中青白交错，他骂了一句，肥胖的身躯灵活地跳下探方，一把抓住楚瑜的胳膊：“先别管什么礼器不礼器！别挖了！收拾工具，雷暴要来了！暴雨可能引发山体滑坡，必须马上撤离！“
楚瑜甩开拽他胳膊的手：“再给我十分钟！这下面绝对有...“
“胡闹！“张所长夺过他的工具包，“三年前湖南塌方埋了两个勘探员，你要当下一个？“
沉闷的雷声在云层深处酝酿，雨水哗哗地淋下，像是天上也悬挂着一整个的洞庭湖。
其他工人早就撤了，楚瑜站在雨中，咬牙看了一眼自己挖掘了半天的土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扭身跟着张所长冲进了层层的雨幕。
整个车队的撤离路上，楚瑜回头望去，西坡在雨幕中轮廓模糊，像一具趴伏的巨兽。
暴雨持续到深夜。
楚瑜在文物站临时宿舍辗转反侧，陶片就压在枕头下。凌晨两点，一声巨响震碎了他的梦境——像是万吨巨石从高空砸进淮河。
他拿着自己的望远镜，光脚跳下床扑到窗前，正好一道闪电劈亮夜空，照亮了望远镜里的骇人一幕：原本好好的西坡塌下去半边，泥石流裹着断树冲下山。就在塌方的土堆中间，一尊长满绿锈的青铜鼎歪斜地插在泥里。
最邪门的是鼎肚子往外冒暗红色黏液，暴雨都冲不散。这些红汤子像有生命似的，在泥地上爬出树枝状的痕迹，像要长出什么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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