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光线下,青铜鼎沉默地矗立着,周身缭绕的墨绿铜锈仿佛凝固了千年的疑云。
闻砚修长的手指用力按在冰冷的实验台边缘,指节泛白,仿佛要将那荒谬的数据图表捏碎。
他那张惯常没什么表情的、如同上好冷玉雕琢的脸庞,此刻线条绷得极紧,薄唇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深邃的眼眸里,惯有的冷静被一种近乎沸腾的惊涛骇浪取代,那是顶尖学者面对颠覆性发现时最本能的震撼与不甘——科学逻辑的基石在这里裂开了缝隙,而缝隙里涌出的是无法理解的黑暗。
“能解释吗?”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过青铜鼎身,打破了凝固的空气,更像是在质问自己,质问这不合常理的世界。
楚瑜猛地从数据屏幕上收回目光,抬手用力揉了揉太阳穴,黑框眼镜下的眼睛布满了血丝,麦色的脸庞也失了血色。
他摇摇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解释不了…这根本…”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任何现有的考古学理论在这口鼎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许芷蘅发来的那六个词:蓟、西充、黔中、郢、咸阳、历阳。这些冰冷的文字,此刻更像是从鼎腹幽暗中爬出的诅咒符号。
“还有这个,”楚瑜把手机屏幕转向闻砚,“许芷蘅怀疑是地名。六个地名,刻在鼎里面…和这些数据放在一起…”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不安和寒意,“太诡异了。”
闻砚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聚焦在手机屏幕上那六个冰冷的词汇和紧随其后的备注上。当他的视线扫过“高度疑似古地名”这几个字时,那原本就因为震惊数据而紧绷的下颌线,骤然变得如同刀削斧劈般锋利。空气中那股清苦的药味,似乎也因他情绪的变化而凝滞了一瞬。
“‘高度疑似’?”闻砚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坚冰猛地砸在实验室冰冷的空气中,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尖锐。
他倏然抬眼,那双深邃的、惯常没什么情绪的眼眸,此刻却像淬了寒星,直直刺向楚瑜,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和一丝隐怒。“楚瑜,在考古学上,尤其是在面对这种足以颠覆认知的发现时,‘高度疑似’这种模糊不清、模棱两可的表述,有任何存在的意义吗?”
楚瑜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一愣,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试图解释:“呃…芷蘅她只是初步观察,毕竟只看过照片,没有实物,而且文字古老晦涩,她…”
“初步观察?”闻砚打断他,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冰珠落地,清晰而冰冷,“初步观察的结果,要么是‘是’,要么是‘否’,或者‘存疑待进一步研究’。‘高度疑似’是什么?百分之七十像?还是百分之九十?这个‘高度’的判定标准是什么?是许芷蘅的主观感觉,还是基于字形结构、出现位置、历史背景的综合分析?”他向前逼近一步,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楚瑜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几乎贴到冰冷的仪器柜上。
闻砚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住楚瑜的眼睛,仿佛要剖开他话语中所有的不确定性:“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什么?是一口碳十四曲线像癫痫发作的青铜器!是铅同位素离散得像大杂烩!是内壁刻着的不明符号!任何一丝信息的偏差,任何一点表述的不严谨,都可能把我们引向完全错误的方向,浪费极其宝贵的时间和精力!甚至…带来不可预知的后果!”他最后几个字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沉重的分量。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制着烦躁,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没有起伏的调子,却更具穿透力:“告诉许芷蘅,也请你记住:我们要的不是‘可能’、‘大概’、‘疑似’。我们要的是基于现有证据所能得出的、最严谨、最确凿的初步判断。是地名,就明确说‘初步判定为古地名’。不是,就写‘性质不明’。如果无法判断,就写‘存疑,需结合更多资料’。‘高度疑似’这种表述,在正式的研究记录里,是垃圾信息,必须剔除。”
楚瑜被闻砚这一连串逻辑严密、毫不留情的质问钉在原地,脸上有些发热。
他意识到闻砚并非针对他个人,而是对这种模糊的学术表述深恶痛绝,其严谨苛刻的程度远超常人。
闻砚说得没错,在这种关头,模糊不清的表述确实可能带来误导。他感到一丝理亏,同时也更深刻地认识到闻砚这个人——他的大脑在科研时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容不得半点含糊的沙砾。
“我明白。”楚瑜的声音低了些,“是我转述得不够严谨。我会跟她说清楚,让她在后续分析中给出更明确的初步定性。”
实验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闻砚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回电脑前,重新凝视着屏幕上那些疯狂的数据,侧脸线条依旧冷硬。
这时,闻砚抬手看了一眼腕表,表盘反射着冷光,指针已指向深夜。
楚瑜看到他的动作,径直道:“现在太晚了,图书馆已经闭馆了。”
闻砚莫名看了他一眼,对自己的心思被看穿而感到吃惊,惊讶间,刚才的不悦也有些消散:“……那就明天一早,京市图书馆古籍部见。把许芷蘅也叫上,她的古文字功底和文献检索能力是关键。”
楚瑜立刻点头,紧绷的神经因为有了明确的目标而稍微松弛了一瞬:“好!我这就联系她!”他迅速给许芷蘅发了信息,简单说明了明天图书馆集合的计划。
离开实验室,楚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
学校提供的两人间宿舍此刻只有他一人,室友正在外地进行一个长期的考古项目。空旷的房间更显得寂静,窗外路灯昏黄的光线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他连灯都没开全,只拧亮了书桌上的台灯。暖黄的光晕下,他从床底拖出了自己的行李箱。
他拿出爷爷留下的笔记本急切地翻阅着,一页一页,寻找着任何可能与“地名”、“反复埋藏”相关的字眼,或者…那六个词中的任何一个:蓟、西充、黔中、郢、咸阳、历阳。
然而,笔记里除了常规的考古记录和一些关于巫风祭祀的语焉不详的随笔,楚瑜一无所获。
“爷爷…你到底知道什么?为什么什么具体内容都不留下?”楚瑜喃喃自语,挫败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将头埋进臂弯,台灯的光晕在他低垂的黑发上投下一圈光晕。
实验室那颠覆性的数据和鼎腹内幽暗的六个字词,如同梦魇般在脑海中反复盘旋,与爷爷临终前紧抓着他的手、反复叮嘱“远离考古”时那绝望而恐惧的眼神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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