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闻宁回到侯府中,截了管家问:
“他回了吗?”
明叔躬身:“女君,侯爷方回了,现下在书房。”
杳闻宁来到书房,推开门,只觉金碧辉煌,差点被满屋的珍宝器物闪瞎了眼。
这哪里是书房,分明是个收藏室。
林肖将懒懒地倚在软榻上,面前摆着几个精细的物件,见杳闻宁来了,招招手:“来,替为师看看。”
七年过去,林肖将与刚来上京时似乎有了大不同,不仅威武将军的姿态不在,反而变得越发纨绔起来。
尤其是在朝堂上,以往面对杳琛能避则避,现在二人一言不合就能吵起来,阴阳怪气,绵里藏针,小儿绊嘴,带动百官也跟着躁动起来,闹得夏帝总是喊头疼。
可他很清楚,自己越是玩世不恭,名声越恶劣,皇帝就越放心。
林肖将看着手中的物件,问道:“你父亲丞相大人明日寿辰,你说……送这龟公图好?还是帐中香好?要不这个上好的鹿鞭也行。”
杳闻宁上前快速扫了一眼,而后点了点那图集。
林肖将拿了起来,颇为赞许地点点头:
“也对,丞相大人子嗣妻妾繁多,只是听说你有一兄只好男色,近日把你父亲气的不轻。”又叹气,“哎,可惜了,这可是柳青阁的孤本,要几金呢……”
这人一脸惋惜地翻了几页,而后赶紧捂住,对杳闻宁说:“你还小,不许看啊。”
自装聋作哑以来,林肖将是越来越没正行了。
杳闻宁挑了一下眉,配合地将眼睛转向别处。
满屋的金石玉器映入眼帘,杳闻宁感慨,想当年她五岁来侯府,侯府穷的叮当响,如今她十二岁,七年时间,商铺,俸禄,各方人物的孝敬,林肖将恬不知耻地敛财,才有了他奢靡纨绔之名。
想到这杳闻宁忽地有些不解,问林肖将道:“明明你没有以前强大,为何朝中支持你的反而越来越多了?”
林肖将一副“考考你”的表情,挑眉道:“闻宁不如自己来猜一猜?”
杳闻宁沉思片刻,道:“来府中送礼的达官显贵颇多,他们如此做定是你能做对他们有利的事,可你之权虽多,却都是围绕盛林军。故而他们所求为盛林军。”
林肖将点头,眼中的满意都快溢了出来:“继续。”
杳闻宁又道:“盛林军因大败古鲁,镇压褚兴军与五姓谋反而在民间享有美誉,盛林军亦有庆州仓做储备,军饷稳定充足,故而……他们是想拜托你让其子嗣入盛林军?”
林肖将:“不错。”
杳闻宁:“其子入盛林,得了好名声,其父因儿子在你手中,故而对你对盛林多加帮衬,你办了件小事,却不仅拿了大钱充军饷,还赚了官声与朝堂上的支持。”
林肖将称赞道:“七年,闻宁可与为师比肩。”
杳闻宁盯着窗外的晚霞,忽然一言不发。
良久,
“听说……鸣鸟中已无闻宁的对手?”
杳闻宁转过头,看着他。
“闻宁,还记得刚来侯府时你的所念所想吗?”
她当时想的是,离开这里。
杳闻宁:“你知道?”
林肖将:“一个人想要变强的理由,一定不是安于现状。”他道,“不然便不会教你。”
“当你说,立足于世间,不依附他人时,将便知晓,你所愿不是长大后嫁给万宁侯,而是有朝一日成为鹰,翱翔于旷阔天地。”
“闻宁,你……是不是有话与将说?”
夕阳映照杳闻宁的侧脸,她转过头,眺望天边的火烧云。
静默良久,
“我想出去看看。”
林肖将欣慰地笑了笑:“好……”
在多年前拜师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到来,如今亲耳听到,却还是不免感慨万千,那个拥有不屈灵魂的小姑娘,似乎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你要跟我一起走么?”
什么?
林肖将一下子睁开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女孩回过头,火红的颜色是她身后的披风。
“你要……”
“跟我一起走吗?”
她说的缓慢又清晰。
林肖将的耳边突然出现了巨大的嗡鸣声,如浪潮般盖过了她的声音。
只余眼前,花似的唇瓣一张一合。
闻宁在……说些什么?
晚霞倒影在她的眸中,天摇地动,一汪湖水泛起涟漪。
那是战火沙场上不曾有过的悸动。
杳闻宁道:“你既不贪恋高官厚禄,亦不愿在官场中与虚伪斡旋,盛林军没有你朝廷也会安排新的统帅,天下,朝堂,甚至是万宁侯,并不是非你不可。”
“林肖将,跟我走,从此庙堂之远,若再也提不起刀,我来保护你。”
听着她字字恳切的话语,林肖将呆愣地张张嘴,这是在邀请他,参加一场单方面蓄谋已久的逃离。
逃,他年少时也曾想过,没有主君猜忌,没有累累重担,与萍水相逢却又志同道合的友人一起,把酒言欢,逍遥自在。
但那些都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偶尔存在,也只是在一些其乐融融甚至有些吵闹的美梦里。
当浪潮声归于寂静,林肖将费力地扯开嘴角,只当她在说玩笑话。
“将愿闻宁,不问旧时,永远昂扬,永远向前。”
林肖将郑重地俯身行礼,由衷地希望杳闻宁能够自在快乐。
杳闻宁走到他面前,突然伸出了小拇指。
林肖将觉得奇怪,笑着问:“什么?”
她也不答,晃动着小拇指,似是执意要他回应。
林肖将犹豫地半伸出手:“到底要约定什么呀?”
杳闻宁依旧不说话,小拇指霸道地将他的小拇指勾过来,盖章。
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书房,留下林肖将从那里抓耳挠腮地问着:“这是强买强卖吧!闻宁,你到底有约定了什么啊?!”
“你倒是说句话啊——”
就这样,在夜色的掩护下,杳闻宁离开了侯府。
这次离开是匆忙的,又好像蓄谋已久。
四年后,
夏日炎炎,旭日东升,霞光万道。
林肖将踩着点赶在皇帝之前溜进了太极殿。
如今,他顶着天策上将的头衔,万宁侯的爵位,又因为自负盛林军各项开支和古鲁涉外事宜,在朝中三省六部挂着诸多职位,手中握着的权力可谓是只手遮天。
但他偏偏不愿理会朝中政事,整日站在朝臣之首百无聊赖地打哈欠。
今日朝会,太子与九皇子又吵了起来,这次,为的是科举考试的监考人选。
往年科举都是由吏部考功员外郎监考阅卷,但是九皇子以发生了多次考生不满六品员外郎的品味发生庭外斗殴为由,上奏陛下,恳请用礼部侍郎来监考。
太子一听不乐意了,说若为品级而争公允,为何不把吏部员外郎六品升一升。
二人看上去是为了科考公允闹得不可开交,实际上还不是因为吏部向着太子,而礼部是九皇子的人。
皇帝年迈,身上还生着病,眉头已经皱成一个疙瘩,两个不孝子却不管不顾,争执个不停。
这时,杳琛站了出来。
“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这是在给太子与九皇子一个台阶下,皇帝听了一喜,赶紧准奏。
杳琛微微躬身:“臣要状告天策上将林肖将,杀害我的女儿,陛下下旨赐婚的未婚妻——杳闻宁!并在得手后隐瞒不报,上不达天听,下不穿亲音!”
“陛下!请您一定要为臣做主啊!”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一向风仪严峻的杳丞相竟然言辞激恳,伏低而跪。
可是有一件与九皇子与太子无关的事,皇帝一下子来了精神,前倾身体看向林肖将。
“林爱卿,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林肖将双眉微蹙,双眼不动声色地瞥向那个装作耿直纯臣的老匹夫。
他是如何知道?
闻宁走后,起初还会寄信到侯府,只是不怎的这两年突然没了音讯。为了以防万一,他确实命鸣鸟找到了一名与她相像的女死囚,尸体也在冷库中冻着,想着这几日便起一场大火报丧。
可没想到杳琛竟然抢先一步。
林肖将表面上云淡风轻,勾起的唇角道:“丞相此话从何说起?闻宁还在府上好生住着,今晨心情好,还多吃了个桃花蛋呢。”
“林肖将!”
杳琛的样子仿佛对他忍无可忍。
“我女在侯府近十年,除了开始偶尔的探望,后来竟是连面也见不到!但说老夫的寿辰,每每翘首以盼,每每希望落空。”
“你!到底把闻宁怎么样了?!”
林肖将端着手臂,扶额浅笑。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闻宁安于宅院不愿出府,但每年的贵礼也没见缺到丞相。大人只为一己猜疑,何苦在朝堂重地,当着陛下的面,净说些自己女儿不吉利的话?”
“陛下!”杳琛不想与他争辩,“今日措不及防,现在派人入侯府,臣笃定宁儿不在府中,若……”
“这有何稀奇的?”林肖将提高声音打断了杳琛,“闻宁今日正巧去了山上礼佛,不在家中。”
杳琛:“那便去找……”
“杳琛!你过分了!”林肖将怒道,“杳闻宁乃陛下赐婚,是我林肖将的未婚妻!”
“我府中人,也是你相见就见,想找便找的?!”
“别忘了,当初也是您,亲手把她送给了我。”
二人之间剑拔弩张,吓得太子与九皇子都缩了回去。
皇帝这时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林爱卿,丞相也是思女心切。”
“思女心切?”林肖将冷哼一声,“行啊,若是丞相大人带着吏部负责此次科考,那本侯便准许下朝后与闻宁见上一面。”
杳丞相虽统领吏部,却从不管吏部之事,身在皇子党争之外,皇帝才会听之信之。
若他答应,便是在太子与九皇子之中插了一脚,自此,想要再明哲保身超脱世外就难了。
林肖将是在逼他。
杳琛不卑不亢,躬身:“若陛下准许,臣与吏部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过,还是烦请陛下派人上山寻我女,若是照林天策的话寻不到,还请陛下为老臣做主!”
看来杳琛宁愿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
林肖将不屑:“怎么闻宁是个傀儡?她说今日上山拜佛,便不会再去他处了?换言道,若是找不到,她便一定往生?丞相此言太过牵强了点。”
“哼!老夫即使坐在侯府门前等,今日也要见到闻宁!”
“丞相心急,爱卿多理解。”皇帝咳嗽了两声,“来人啊,去,按丞相说的,去山上找找杳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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