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颗金钱镖盘旋而至,锋利的铜钱边缘擦着颈间划过,只见褚嘉言喉头出现一丝血线,大量血液喷涌而出,他捂着自己的脖子,踉跄着走了几步,最终倒在了万宁侯的脚下。
见主帅已死,褚兴军的残余都自觉放下了武器。
骏马飞驰过战况惨烈的太极殿,太和门,一直延伸到午门外上京城中。
“褚嘉言已除,褚兴军将士,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这个消息随着劝降官一路传到城外,褚兴军余众也纷纷选择投降。
城北百年树林中,褚兴军的大营也在盛林军与鸣鸟的配合下尽数剿灭。
如此,褚嘉言兵变逼宫失败,这场臣忠主疑,主信臣反的大戏终是落下帷幕。
因为陛下还有事情要交代,最先出来的自然是与政事无关的杳闻宁。
刚刚经历过一场宫变,小小年纪的她看起来有些过分平静,连前面为她引路的小公公似乎都还有一些惊魂未定,她却看不出什么变化。
还不等找到万宁侯府的马车,小公公便急匆匆地回去了,慌张的样子好像宫外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还好不是上朝之前上百辆马车涌入午门,此时下马碑马车寥寥,虽然载她来的马车不在记忆中的地方,不过抬头一看,林霜应是为了安全起见把马车改停到了最远处。
杳闻宁一路小跑到那里,发现林霜竟然不在车上。
他虽然脚跛,但是武艺好,跑是应该能跑的掉……
可他万一见到盛林军有难冲出去了呢?
杳闻宁被自己的猜测吓得心一紧,赶忙下车,想去午门寻禁军,若林霜真的出来应敌,他们总会有点印象。
或许是因为刚经历过一场混战,现下午门值守的禁军与之前的明显不一样。
于是杳闻宁又向宫内跑去,午门没有,那便去问太和门的。
一路上杳闻宁心急如焚,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合眼缘的师父,千万不能丢了!
眼瞅着前面便是太和门,可大家来来往往都在打扫战场清理尸体,看着她在纸上画得歪歪扭扭的林霜,都皱着眉说句“不知道”后匆匆离开。
就在她心灰意冷回到下马碑的路上,一个熟悉的声音闯入她的双耳。
“阿铭,你什么意思?”
是林霜?
杳闻宁欣喜若狂地跑了过去,忽而又一个急刹躲回了墙后。
还有其他人?
因为距离很近,杳闻宁不敢露头,但胜在他们说的话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也没说什么……”
“可是你没有拒绝。为什么?阿铭,是被他三言两语说中了吗?”林霜压低声音,却依旧掩盖不住语气中的怒气,“莫非……你是真的有反心?”
“不是的……”
萧良骥帮腔道:“阿铭只是被陛下给伤到心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
“为将者需忠心不二!忠于陛下,忠于朝廷!盛林军人的忠义不容置疑。”林霜道,“你说句实话,听到褚嘉言的招安之言,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萧良骥:“阿铭,你快跟侯爷认个错,这事就过去了……”
阿铭闻言利落地跪下,道:“侯爷,阿铭真的没有想反叛之事。”
萧良骥“嘿嘿”一乐:“这就对了嘛……”
阿铭:“当时只是在想,为何大帅,您,还有盛林军明明无比忠义,可陛下就是容不下林氏?容不下林氏之功?”
萧良骥傻眼了:“你……”
林霜双眸微眯:“让他说。”
阿铭:“咱们刚刚打败古鲁,本来是件大好事,这一路回上京,每到一城,百姓们都夹道欢迎,北方何人不晓得咱盛林军?可陛下呢?您腿伤未愈,他便急急地将盛林军召回上京,打了胜仗想起咱们盛林军是大合军队来了,前些年您奄奄一息,盛林军食不果腹的时候有把咱们当做他麾下之师吗?!”
萧良骥在一旁直劝:“别说了,快别说了。”
“平日里阿铭不善言辞,今日有这机会,不吐不快!”阿铭眼中仿佛有一股无法熄灭的火苗,“回京之后,陛下说是大肆封赏,结果除了将那杳家的哑巴石女赐婚给您恶心您,再就是往侯府中埋颗名叫“杏儿”的火药,您智谋无双,今日幸好那褚嘉言马失前蹄,不然此时此刻,盛林军易主,庆州仓丢失,万宁侯身首异处——”
阿铭雄浑的声音似是被哽住,说不下去了。
林霜:“阿铭,你替我还是太过危险,不如还是换过来……”
“阿铭不怕死!若是没有林帅与您,阿铭早就死在古鲁刀下了。所以为您,阿铭哪怕被凌迟也是愿意!”
“但是侯爷,多年效忠的陛下却处心积虑地想让您去死,您难道就不……寒心么?”
良久,谁也没有说话,杳闻宁甚至都怀疑他们是不是离开了,刚想探头察看,又被林霜的声音吓了回去。
林霜再次启唇的声音好像叹气一般:“阿铭,今日便换回来吧。”
“不行!”一向听话的阿铭不知为何突然拒绝,“陛下命万宁侯领兵南下清缴支持褚嘉言谋反的七望余孽,我带走小部分,剩下盛林军加上原褚兴军并入,一同驻守上京。”
阿铭走到一半,转身看了一眼林霜,抱拳躬身道:“侯爷若想治疑上之罪,待阿铭归京,任侯爷处罚!”
萧良骥冲着他的背影嚷嚷:“邢铭,你怎么和侯爷说话呢你!”
可任他怎么叫,这个高大的身影再也不会回头了。
林霜抿了抿唇,沉默片刻,道:“回府吧。”
萧良骥不明所以地用钺顶的尖尖挠了挠头,最后也跟了上去。
……
回府后,万宁侯马上下了对杳闻宁下了一道禁足的命令,连带碧院中唯一的下人林霜,也一并禁。
杳闻宁本就不喜见人,有了两次被刺杀的经历,她也不愿再与府中其他任何人打交道,最好杳琛的细作来了都见不到。所以这应该算不上是个坏消息,在某种意义上讲反而还保护了她。
此外还有一个对她来说天大的好消息,那就是——
林霜:“承蒙小姐不弃,从今日起,便由林霜教授小姐武艺。”
杳闻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瞪着眼睛竟然忘记了拜师。
林霜可叫她给弄怕了,赶紧扶住她的肩膀:“小姐,别跪,可千万别跪,林霜还想多活几年呢。”
见她应该不会再做什么出格之举,林霜松开手,挺直腰板,端起了师父的架子:“小姐,按规矩,在真正学武之前,您应该回答一个问题。”
林霜:“请问您,为何而学?”
杳闻宁的双眼突然开始散发出夺目的光彩,开口道:“你教我,如何立足于世间,不再依附他人。”
“教我习武断事,将来无论是另嫁他人还是守寡,总不会叫人欺负了去。”
“杳闻宁,为了活下去,为自己,亦为将来。”
自从进了侯府,无论是面对刺杀还是宫变,皆波澜不惊,林霜从未见过此时杳闻宁脸上如此激动,说道高昂处,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请您教我!”
她不在乎眼前的林霜是真是假,也不在乎他是林肖将万宁侯什么的,只要有人肯教她,哪怕对方是个反贼,她也学。
“从明天开始,晨起先蹲两刻马步,院内五圈,再行听训。”
“是,先生!”
那个夏天,响起了女孩坚定的声音。
“不过,小姐你竟然会说话?”
“……不会。”
“……您开心便好。”
枫叶火红划过天际,朝佑三年的这个金秋令上京城中的许多人都记忆犹新,这一年上京刮起了百年难得一遇的沙尘暴,军队闯进城中,直捣皇宫发生宫变,后被万宁侯林肖将率领盛林军镇压。
也是那一天,孤苦无依,在这世间横冲直撞的杳闻宁,终于等到了愿意为她指明方向的引路人。
她不问林霜来时。
他不问闻宁去处。
他们以师徒的身份相处,课堂从宅院到深山,从市井到朝堂。
碧院就像是一个小小的世外桃源,承载着她的一心一意,如痴如醉。
树欲静而风不止,日欲暖而雪纷飞。
三年后,
又是一载晚冬,年末将至,上京城中人来人往,似乎比以往更加热闹。
天上飘起雪花,缓缓落在碧院中,此间破败不再,雪滑过林霜与杳闻宁重新冲洗描绘的牌匾,有的碰到去岁漆过的藏青大门,立刻融化成水滴落;
有的在角落的坛子上堆积,不大的坛中沉睡着二人不久前新酱上的萝卜;
有的雪连成片,将三年来修修补补的屋顶盖了个严实,前年上京下大雨吹走了不少瓦片,还好林霜屋中还有个地窖,二人裹着被子在地下听打雷听了一夜,翌日天方有晴色,林霜便带着杳闻宁一起,将屋顶全掀了,杳闻宁负责运瓦,林霜负责铺,连瓦当都是杳闻宁一点一点重新雕的。
说到雕刻,是林霜要求她练习,说是既可以锻炼腕力磨炼心性还能陶冶情操。杳闻宁确实聪慧,许多事情一点就通,可唯独两件事她学不好,一是骑马二是雕物,骑马她自觉不是自己的原因,是被禁足后林霜只能偷偷带她去盛林军大营找马骑,别人的马她自然降不住,故而骑不好马之事是马的问题,不是她愚笨。
可雕刻就不同了,马她降服不了,刻刀一个死物她还不能掌控吗?杳闻宁心中有口气,于是便埋头苦雕,刻陶土,刻石头,刻木头……
有天她偶然从院中捡到一块玉石,虽然成色不好,但胜在白得纯粹,她藏了很久,想要雕一块无事牌,在除夕夜当做一年练习的成果送给林霜。
“闻宁。”屋外风不大,雪却不小,林霜推开门走进屋子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到,“上午不是练功的时候么?怎的在屋中温书了?”
三年过去,林霜的腿伤已然痊愈,只不过一到湿雨寒风还是会酸痛,走路也不似平时灵便。
杳闻宁坐在案前,见到他进来,放下手中的书,身体微微向前倾,不动声色地将膝盖上的玉石与刻刀掩了掩,眼睛快速略过他的腿,面无表情地启唇道;“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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