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崝拒绝了柏西明要将他接到云麓的邀请,二话不说打算把人送走。
忘神容易请神难,柏西明来这一趟,深刻学会了这个道理。
他寻思给云崝交几天的房费,以减轻自我内心的负担,云崝说不需要,柏西明正感叹这人还挺大气,却又见他转脸义正言辞道:“赔钱。”
柏西明诧异:“赔什么钱?”
云崝下巴一挑,示意他身后:“小马扎。”
柏西明回头,经过刚才这么一摔,小马扎的腿脚断裂,歪歪扭扭在地上瘫成一堆。
这是东家的小少爷,柏西明惹不起,摆了摆手掏手机:“多少钱?”
云崝扁了扁唇,不假思索地开价:“三千。”
听见这数,柏西明又差点把手机给摔了,他确认了下那小马扎的材质,又上下扫一眼面不改色的云崝,克制了要骂人的冲动:“你怎么不去抢呢?”
云崝耸了下肩,满脸坦然:“这不抢着呢?”
两人一齐在国外留学,斗嘴说歪理这件事情上,好几年了柏西明都没赢过云崝。
他索性放弃,认命地给云崝转账。
资金到账的声音,云崝心满意足,柏西明心如刀割。
前有酒店被坑,后有管理层被讹,这酒店开成这样,柏西明感觉自己职业生涯差不多走到头了。
一笔小巨款入账的云崝心情大好,亲力亲为将柏西明送出民宿。
柏西明上车,还未启动车辆,云崝在窗外直视他,眼眸沉暗:“别说我在这。”
这句话具体针对的是谁,不用多说。
柏西明终究还是问:“你俩是多大仇多大恨啊?”
云崝不多说,声音低沉:“就这么着吧。”
再问也没个所以然,只会徒增烦恼,柏西明明白他的意思,用力点点头,启动车辆走了。
引擎声渐远,周围渐渐归于安宁,静的能听见时间缓缓前进的声音。
云崝独自站在【有间】外,他深吸了一口气。
在漫漫宇宙里,长夜总是被称为浪漫而悲哀的,浪漫到只是身处其中,就能收获一片辽远的星空,又因为辽远的星空,悲哀于人类的渺小。
从上海的繁忙与喧嚣中逃离,已有几月之久,云崝头一次思考这次旅行的真正意义。
在一片黑暗中,他仰起头,到处都是虚浮的冥色。
他藏身于此,又无法从心底的束缚脱身。
这一望无际的长夜,安静又孤独,把每个瞬息度成了光阴,光阴底下看见的,都是他蹉跎的过去,被寄予厚望又一塌糊涂的过去。
于此,云崝突然就很想承认,承认那些网络那些外界的评判。
他已经江郎才尽。
......
回到【有间】,云崝看见前台的十六,他低睫又抬起,问道:“你老板呢?”
十六抬手指了指:“后院呢。”说完又低头忙自己的事情,后台有个订单,预订又取消,折腾好几回了,他在排查是不是电脑系统出了什么问题。
云崝嗯了声,想了想脚步没停,掀开门帘走进后院,
等人走后,十六从柜台里抬头,他望向空无一人的楼梯口,眼里稍有几分吃惊。
崝哥走路这么快的?
云崝进了后院,看见院子里的晏宁。
树影斑驳间,晏宁窝在竹制的老头椅上,椅子一上一下的轻轻晃悠,发出吱呀的声音,她手里捏了把小扇子,时不时扑几下,随着这动作,空中的小飞虫来回舞动,奔赴夏夜的炙热。
静宁深夜,晏宁闭着眼睛,抱着身上的噎喽在纳凉。
云崝走过去,在老头椅旁边的石阶坐下,放轻声音问她:“怎么不上楼?”
听见声音,晏宁睁眼转头,黑色长发从椅子的边缘垂下来,她与云崝对视,想了下说:“怕打扰你跟朋友聊天。”
云崝道:“也没聊什么。”
晏宁:“没什么也是**啊,老板不能窥探客人的**。”
云崝拧眉,没什么犹疑:“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
“哦。”晏宁摸摸自己的眉心,然后指了指噎喽:“主要这小崽子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惹事儿。”
被点名的噎喽站起来,在晏宁肚子上踩了几脚,晏宁捏了下它耳朵,噎喽又缓缓趴回去,蜷成一团隔着老头椅的扶手观察云崝。
晏宁又问:“你朋友回去了?”
云崝说:“刚走。”
“他真没事儿?”
“一大老爷们儿,摔一跤不打紧。”
晏宁把脑袋转回去,望着漫天的星星,没忍住心里的好奇:“你说他跟袋鼠打架?是怎么回事儿?”
云崝很快笑了下,透着点嘲弄意思:“几年前在澳大利亚留学时候的事儿。”
脚踝被蚊子咬了一口,云崝拿起老头椅旁边的花露水喷了两下:“本来大晚上打扰人家休息就不道德,柏西明非得凑近去拍袋鼠脚下的那窝草,就被揍了。”
晏宁惊讶地啊了声:“被揍了?”
“嗯。”云崝挑挑眉,说:“他女朋友是学植物学的,所以遇见什么没见过的花草他都要拍下来,被两只袋鼠追着跑,没跑成就打了一架。”
所以确切来说,并不是1v2,而是柏西明单方面被揍。
“可是......”晏宁语气疑惑,她撑起半边身子看云崝:“你们为什么要晚上去看袋鼠。”
云崝侧眸看她,很耐心地跟她解释:“我心情不好,想去看。”
晏宁无声笑笑,这理由很别致。
她重新躺回老头椅,长发落下来,滑到云崝的臂弯里,云崝视线偏了下,那发尾和肌肤的摩擦感明明松软无力,却轻而易举钻进身体里,侵占了他的四肢。
院内清洌的柠檬香,冷感而洁净,大张旗鼓地挤走他的那些忧闷。
云崝单身反撑到身后,左臂伸直搭在膝盖上垂着,他看向院内的风景,而后转头看晏宁的侧脸,她嘴角还有尚未收回的笑意。
云崝问:“笑什么?”
晏宁还是笑,自然地回答:“笑你呀。”
云崝疑惑:“我?”
“嗯。”晏宁拖了长长的尾音,她的目光穿过来,轻轻落在云崝的脸上:“半夜看袋鼠心情就能好?”
被问的人没情绪地承认:“不能。”
晏宁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她没说话,但一切都写在眼睛里。
云崝也笑了下,抬眸看向她:“但是看那二愣子被袋鼠追着跑可以。”
闻言,晏宁笑的更大声,几乎整个人都要蜷缩到一起,她越是笑,老头椅就晃的越厉害,噎喽伸长了身体蹭了蹭她的脖子,晏宁逗它,身体往后躲了下,没控制好力道,老头椅向后翻去。
云崝抬臂,动作敏捷的从后头稳住椅身,自始至终晏宁都毫无察觉。
笑够了,晏宁坐起来,云崝还静静看着她,她笑的脸色微微红晕,身上的短袖松松垮垮,柔软长发洒在她肩上,白皙的脖颈上,唇下捻了几根碎发,那颗梨涡若隐若现。
沉默着,云崝别开了眼。
顿了几秒钟,云崝再次开口:“但是现在不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晏宁怔了下:“什么?”
云崝对着天空长舒一口气,悠悠道:“大概年纪到了,现在看以前做的那些事,都觉得其实挺没意思的。”不过只是短暂的逃避。
晏宁嫌弃地哼了声:“说的跟七老八十似的。”
云崝偏头看她:“你多大?”
晏宁接的很快:“差几个月24。”
云崝笑了下:“我比你大6岁。”
“才6岁。”晏宁摆摆手,落下后撑着脑袋说话,“又不是6轮。”
云崝跟着笑笑,果然还是小姑娘。
“那你现在觉得什么有意思?”晏宁问他。
云崝沉吟半许后,给了答案:“想看看今天的葱绿不绿,看看茄子新不新鲜,尝尝橙子甜不甜。”说着,他兀自笑出声,像是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也想看看鱼蹦的高不高。”
明明是很轻松的语气,却总有化不开的淡淡惆怅。
晏宁打量他:“就这样?”
云崝:“嗯。”
这一切对晏宁的生活来说是简单的,可对他而言,他的身边充满了冰冷的机械和工业的淡漠,镁光灯的摄影棚,素净的犹如一张大网。
有一段时间,他看见的世界,非黑即白。
站在屏幕前,盯着模特张力十足的样片,明明都说色彩鲜艳,云崝却觉得照片的颜色在崩塌,直到褪成最原始的“偶氮片”。
比江郎才尽更可怕的,是一个摄影师主观地失去了色彩。
晏宁摸了摸下巴,啧了声:“难怪你今天盯着王婶的菠萝看。”
云崝不确定地回忆了下:“有吗?”
“当然!”
晏宁转过半个身体,从另一头捧了什么东西到身前:“我还以为你是喜欢菠萝。”隔着老头椅的扶手,晏宁将东西递给云崝:“喏,给你。”
云崝低眼,杯子里沉着小半杯百香果粒,放了大片金黄色的菠萝果肉,杯口别了片翠绿色的叶子,浸润在汁水中鲜嫩欲滴。
玻璃杯外细密的水珠顺着杯壁滑动,从晏宁的指尖滴落。
云崝问:“这是什么?”
不到一秒钟,晏宁给它胡诌了个名儿:“云里雾里。”
云崝很给面子的夸赞:“好名字。”
晏宁说:“也能开胃。”
云崝这才想起晚饭那一出,他接过来尝了口,百香果的刺激和菠萝的芬香沁入鼻息,满腔的清爽。
他托着杯子,不解地问:“怎么不是酸角汁了?”
晏宁仰起脸看他,眯起眼睛笑了下:“这是对你的奖励。”
“奖励你今天好好吃饭。”
不知名的紫色花朵从半空中缓缓坠落,掉落到晏宁的头顶,她没感觉,灯光在她身上镀了层光晕,在一片醇厚的夜色中,她定定地望着云崝。
花瓣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从晏宁的发间无声降落。
恍然间,那片花瓣砸到云崝的心里,有什么东西丁零当啷地碎了一地。
——是奖励吗?
晏宁看不见的地方,云崝微微苦笑了下。
自己究竟获得过多少奖项云崝已经不记得,但是这些荣誉风光的背后,他牺牲大量的时间和自由,所以于他而言,得到即是失去。
而现在云崝才知道,原来仅仅是吃饭,就能得到奖励。
本章有化用。
命运之神没有怜悯之心,上帝的长夜没有尽期,你的肉.体只是时光,不停流逝的时光,你不过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博尔赫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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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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