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仓掀了毡帘,季政低头进来,一边道:“你和玉盏把宫人内侍名册捋清楚,暂按原定例斟酌分派。”
安宁在案桌边往雨过天青色的胆瓶里头插梅枝,听见动静忙搁下手里起花镀金的铁剪,过去见礼。
手被季政拉住,阻止了她行礼的动作。男人指尖泛凉,安宁接过茴香递来的手炉,裹着一双大手贴在布套上取暖。她安安静静的,并不打断二人说话。
安排好宫里的杂事,刘仓出去办差,季政手上暖烘烘的,低头便见她垂着眼睫伸手来解自己的大氅。
他仰了头,视线却盯着她白玉般的耳垂珠,喉结滚动。
大氅被他拿过来扔给了茴香,季政一手把她捞进怀里,安宁温驯地靠在他怀里,被一路带到榻上。
“外面天冷,殿下吃杯热茶?”她言笑晏晏地问。
“嗯。”季政火力旺盛,没一会就暖过来了,他探手去摸她小腹,摩挲了几下,神情专注。
安宁被弄的怪痒的,覆住他手背止住动作:“还看不出来呢,御医说他如今也就如一粒豆子那般大。”
季政听了,表情怪怪的,突然扬声叫宫人端上一盘各色豆子。
他捻起一枚绿豆放在手心,又把它合扣在她身上,语气有些微天真的惊异:“这般小?”
安宁含笑看他:“会一天天长大的。”
手下是她温软的身体,里面孕育着两人的骨血。季政一想到这里,心就变得又酸又软。
他问:“闷不闷?”
“这么多人怎么会闷呢?”安宁抓着他的手指,仰头专心地和他说话,“殿下累不累?”
说着便要站起来捏他肩膀,季政握住她的手,蹙眉轻斥:“你怀有身孕,安生坐着,少劳动。”
她的眼神变得愈发水润缠绵,静静靠在他怀里,指着案桌上的梅瓶问:“殿下喜欢梅香,奴婢折了些来插瓶,殿下看着可还入眼?”
君子六艺,琴棋书画,焚香插花,这些高门显贵子弟自小教养出来的才情,季政都不擅长。小时候在魏国连经史子集都要百般费心才能学到,长大后回了齐国,前有几个庶出皇兄,下有备受宠爱的幼弟,稍有不慎便会落于人后。他夙兴夜寐,不敢有一丝懈怠,自然更没时间学这些没用的。
不过这是她特意为他折的,他便觉得怎么瞧都好看。
一时茴香捧了安胎药进来,安宁面露难色,逃避般把脸埋入季政颈侧,难得带出点不情愿来:“奴婢身体好着呢,这药忒苦,要不便不喝了吧?”
季政正为她如此熟稔的亲近失神,一听这话,什么旖旎的心思都跑了个一干二净。把她掰过身来,一手接过药碗端至她唇边:“胡说,御医说了对你身子有好处,喝了它。”
安宁犹犹豫豫的,语气透着一丝讨好:“殿下……”
满身返魂梅香萦绕在鼻尖,他似乎是头一回见她撒娇。战场迎面杀敌都不曾眨过一下眼的人,却被她这为难又祈求的模样给弄的再也狠不下心,硬不了口。
“上些蜜饯甜果。”季政放下碗,待要和她细说说,却见她笑着坐起来,怀里瞬时间空了一块。
安宁端起青玉碗一口口喝了,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用得着那个。时候不早,殿下用膳吧?”
她的唇瓣泛着水光,鼻尖也沾上了水渍,眉目温柔和煦,歪着头回看他。
安宁腰间被握上一只大掌,把她带入精壮的怀抱。
“出去。”粗粝的指腹抹去鼻尖湿意,男人的眼神幽邃起来。
宫人悄无声息地退出殿中,季政揽过她的肩头,反手握住她的下巴,深深吻了上去。
他阖着双眼,唇齿相接间,长扇般的睫羽轻微颤动,似察觉到她不用心,手上的力道重了两分。
安宁撑着他紧实的胸膛,昂扬起脑袋,费力地去迎合他。
瞬间粗重的呼吸缠绕交错,扶在腰上的手往上提了两寸,她被死死压入男人怀中,以方便他尽情索取。
记得当年临别时,他还是一副缺衣少食的瘦弱模样,这才过去多久,竟已变做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了。
这人究竟将自己逼到何种地步,才能在短短几年内文治武功后来者居上,坐上太子之位?
当年她棋差一着,败于他手,着实不冤。
如果再来一次,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安宁不知多少次这样假设,但她知道没有如果。况且作为一个深宫公主,她就算谋划得再万无一失,也无能臣良将可供她差遣。
当时她找的多半是滥竽充数、临时拉凑起来的一队刺客——她也只能找到这样的人。一击不成,她也猜到他们会把自己供出来,又有梦境的预示,那几年安宁过的煎熬不已。
她想了无数种法子,但在权力之下,她发现自己做什么都无用。
可是安宁不甘心,她在宫中努力挣扎着活下来,不是为了引颈就戮的。
所以她根据打听到的消息做了最后一搏。
但对战事的预估出现了偏差,这步棋不但没能用上,在季政诡异的优待下,竟然成了隐患。
许久,男人才放松下巴上的桎梏,安宁缓缓睁开眼睛,笑问:“药汁可苦?”
“甚甜。”季政拿帕子给她擦去水痕,心情很好地说。
安宁摸着脸,不好意思地下榻唤了宫人进来伺候。
承恩殿外。
“安宁姑娘正在陪殿下用膳,怎么见你啊?”杨槐整整袖口,颇有几分他师父刘仓的风范。
“求您了公公,奴婢真的有急事。”李朝夕才干了两天就干不下去了,她被玉盏分到蕊香三人屋里住,一天三顿地打不说,每天天不亮还要冒着寒冰霜冻去扫地,她耳朵都快冻掉了。
别人谁也不会帮她,她只能去求李安宁。
可一来每日忙碌,难有空闲,二来刘仓肯定不会让自己随便给他上眼药,所以得瞅个他不在的时候。
自从李安宁搬进了承恩殿,她想见她一面都难。偶尔见她出来,周围也全是围着的宫人,还有太子在身边,众星捧月一般。
杨槐可是知道自家师父的意思,之前是殿下和安宁姑娘置气把她换了来,可说到底一个魏人,怎么能让她在东宫做大宫女,那像话吗?安宁姑娘那是有太子宠着,爱怎么着怎么着他们管不着,可李朝夕算个什么。
杨槐好笑道:“安宁姑娘用完膳还要陪殿下说话,哪有功夫见你?急事?一个奴婢,什么急事比主子们重要?”
李朝夕倍感凄凉,怀着最后希望道:“那还请公公抽空告诉我妹妹一声,我过得很艰难。”
“知道了,去吧。”杨槐摆摆手,听见屋里有人叫他,捧出笑脸,矮身进殿。
杏黄帷帐后,八仙桌上摆着满满一桌菜,安宁坐在季政身旁,面前摆了碗鸡丝粥,却一口未动,反而夹着雪红果吃。
季政叫人把整碟子端到安宁跟前,吩咐杨槐:“让典膳厨多备着雪红果。”
杨槐立刻遣了宫人去传话。
看着她一个接一个吃的不停,季政伸手捏了一个放进嘴里。
见他面无表情地嚼嚼咽下去,安宁好奇问:“殿下吃的惯吗?”
季政轻蹙英眉,表情莫名地道了句:“酸。”
安宁朝季政抿唇一笑。
他看得心痒痒,捏她下巴:“张嘴。”
安宁乖乖照做。
“舌头都红了,多吃些荤菜。”季政亲自夹兔肉给她。
她这么爱吃酸,肚子里怕是儿子。季政在心中描摹着他们孩子的样貌,心里生出阵阵欢喜。
只要是季政夹的,不管喜不喜欢,安宁都吃了下去,果然季政面容越发舒展,一点儿不似刚进来时凌厉的模样。
一时饭毕,有人奉上漱口的茶水,安宁喝了一口,却被烫到一般,把杯盏匆忙搁回去,连带着呛起气来。
茶杯歪倒,水流满托盘,端盘的宫人秋酿一个没拿稳,白釉瓷盏摔落在地,化为片片瓷刃。
季政立时把她拉到一边,环着她问:“怎么了?”
“没什么。”安宁捂着嘴道,“是我失手,快收拾好下去吧。”
“等等。”季政哪能看不出来她不对,让杨槐去试留在残盏中的水温。
杨槐一探便起身:“这宫人办事不当心,滚热的水也敢端上来。”
秋酿跪在碎瓷片上,膝盖刺痛,她满面是泪,却一句不敢辩驳。
她是想给李安宁一点颜色看看,可在太子眼皮子下,她哪敢做的过分,那水只是稍微热一些罢了,怎么会烫成这样?
眼瞅着太子的脸色不好看,杨槐立刻也跪了下来。
安宁虚捂着嘴连连摆手,缓了缓,才张口道:“是我耐不住烫,其实不碍事。”
拉下她的手,见果然嘴边只染了浅浅一层红晕,茴香忙拿药来涂,季政晾了地上两人片刻,才道:“杨槐,叫人开库房抬一架镜台放暖阁里。”
杨槐一骨碌爬起来,恭声应诺退出殿外,叫了小太监去传话,自己走到拐角背人处,揉了揉膝盖。
幸好他看准了地,没跪到瓷片上。
用完膳,安宁指使茴香在帐子四个角挂上玲珑香球,对靠着引枕喝茶出神的季政道:“殿下今日早些歇息吧?”
季政未表反对,她才让人把秋酿扶了出去。
领完罚被抬回屋子,秋酿躺了一天,膝盖上深深的伤口还未愈合便要继续下床伺候,她无法报复安宁,便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李朝夕的身上。
李朝夕快被折磨疯了,她又累又饿,好几天连顿饱饭都没吃过。她想起从前听说外面的流民荒年有吃草根的,那时她嗤笑连连,以为这是宫人编来骗她的,如今尝到这饥饿的滋味才知道那话有多真。
别说草根,只要死不了,她连土也肯下口。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吃的差,忧思过度,如今血气又供应胎儿的缘故,安宁的头发有点毛燥发黄。御医开了何首乌、侧柏叶、桂花等养发的药材,再和油脂熬成头油,安宁几乎天天都用它来洗头发。
暖阁床尾添了架梳妆台,茴香拿牛角梳慢慢给她梳着头发,安宁疲乏地趴在上面,眼皮打架。
季政洗漱过,换了寝衣,背靠桌边反坐,拧她腮边:“怎么这么爱犯困?”
安宁抬抬眼皮,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站起来笑道:“殿下累不累,奴婢帮您梳梳头?”
茴香赶紧退了下去。
看着她的笑容,季政一瞬恍惚,心底横生出另一副画面。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当初狼狈的他,缓缓露出笑容,眼中一丝笑意也无。
他捏捏眉心,把这一幕赶出脑海。
“这丫头太小了,平日陪你玩行,得再选两个大的伺候你,你挑吧。”季政转过脸,拿话岔开。
“好。”安宁看着他的表情,慢慢收起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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