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翘湖畔旁有一条小街,商贩们大多出售一些灵巧玩意,竹编的小雀、纸折的妆匣……街上人来人往。萧清瑾和苏妙萱毫无防备地站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登对得扎眼。
闻雨眠情不自禁地起身,向窗边走了几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萧清瑾今日穿了一袭绛紫衣袍,头戴镶珠金冠。苏妙萱则是一身长裙曳地,略施粉黛便已有倾国倾城之色。
说起来,这其实是闻雨眠第一次看见苏妙萱,但她确信自己不会认错。
她从未见过萧清瑾如此模样,放肆地笑着,唇齿俱露,不带任何矫饰的。原来他也会在爱人面前露出一些破绽百出的心思,也会心怀促狭,故意去逗得爱人生气。
他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样的?体贴入微,一举一动都精心计量,或许连笑意都是出门前就计算好的,只有那么多,只愿意给那么多,再多了,他就会感到厌恶。
心悦与否明明这样明显,她以前怎么就没有看清,怎么就信了萧清瑾口中的一往情深?
闻雨眠不禁又回想起了前世的那场争吵。
萧清瑾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她,侮辱她,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怨妇”,口口声声说她“占了阿萱的位置还不知安分守己”,仿佛她才是这苦命鸳鸯相爱的障碍,是恶毒的鸠占鹊巢者。
“今日原本只是叫你出来玩乐,却不想叫你看见这些。”余砚声抿着双唇,眉心紧蹙,“抱歉,阿眠。”
“和你有什么干系?”闻雨眠疑惑地问。
余砚声明明是局外人,却能为他人苟且之事心怀愧疚,萧清瑾怎么就能那样理所当然,闻雨眠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恶心。
她伸手将窗户关上,坐了回去,淡淡笑道:“美景存瑕,搅扰了兄长的兴致了。”
闻言,余砚声定定看了她许久:“听姨母说,阿眠妹妹近日变了不少,越发沉静了。今日观之,倒是真的。”
闻雨眠不置可否,仍是笑着为他添茶。
“阿眠,”余砚声唤住她,手指在茶杯上不停地摩挲,“七皇子并非良人,你要早做打算。”
他的目光十分笃定,像是一汪酝酿着暗潮的水,沉静之下又带着一些迫切。
闻雨眠心头一动,牵扯着鼻子都有些发酸。
重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坚定地告诉她,让她为自己打算,与身份前程都无关联,只因萧清瑾并非良人。
但余砚声也曾在萧清瑾手上丢了性命,她并不愿意再将两人牵扯到一处,因而只是避重就轻地调侃:“兄长似乎也变了不少。往日不是从不议人长短吗?今日怎么转了性子?”
“阿眠……”
“兄长放心。”闻雨眠打断道,“我并非痴缠之人,既然知晓七皇子另有所爱,定会设法周全。”
余砚声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像是在猜测她话中是否有虚,许是见她还算坦诚,总算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抬手,本想另烹一壶茶,垂眸不由得一愣。一直放置身侧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被自己掐破,现下伤口正在汩汩冒血。
余砚声不动声色地从袖袋拿出手帕,将血迹擦拭干净,这才掀开茶盅,拿起镊子:“此处不好,下次不来了。”
“都听兄长的。”闻雨眠乖巧地应下。
稍晚一点,余砚声便主动提出打道回府,先将闻雨眠送回闻府,又去拜见过了李淡锦,而后才回到自己府邸。
才至府门,便有一人匆匆上前,在桐于身旁耳语几句后离开。说话间的功夫,余砚声已绕过影壁,桐于连忙追赶上去:“七皇子派人传话,让郎君好生养病,不必将今日失约之事放在心上。”
余砚声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
桐于见之,面有纠结,忍了又忍,还是脱口问道:“郎君今日原本已经约了七皇子在朱翘游湖,为何又托病不去,反与闻小姐见面?七皇子虽口称无碍,心里却难免怪罪啊。”
余砚声驻足,仰头观天。
正是日头西斜之时,洒下彩霞大片,绚烂至极。
“今日风清日丽,朱翘湖正是好光景。听闻齐王家的郡主最爱于天清气朗之日游湖。我是成人之美,七皇子又怎会怪罪。”
桐于一阵奇怪,他家郎君为何对一个什么郡主如此熟悉,还知人家何时游湖,这又与七皇子有何干系。却见余砚声轻笑一声,隐有讽意,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跟,独身一人回到东院去。
……
闻雨眠收到过不少萧清瑾亲笔所书的信件,话山话水话天青,一字不提情谊却字字暗含情思。她一直用盒子妥善地收着,不时便要拿出来看看。
重生之后,她全然忘了这档子事,此时将这些边角磨损却毫无褶皱的书信拿在手上,暗笑自己真是痴心错付。
她草草翻了翻,确认无误后便将匣子合上,毫不留恋地递了出去:“送到齐王府上。”
“齐王?”桃儿不由得惊呼一声。
早年间,肃王之乱,八品以上的官员下狱百人,命如草芥的兵卒死伤又何止万千。宫里的贵人,除却肃王和贵妃之外,累及性命的还有齐王。
并无人知晓齐王究竟是否真的帮助了肃王,只知天子曾在那晚单独召见齐王,之后齐王却是昏死着被抬出来的,自此一病不起,三月之后离世,只留下苏妙萱这唯一的一个女儿。
虽说天子从未削爵,甚至给苏妙萱留了齐王府和郡主封号,但短短一年之内,齐王亲信均被流放,似乎也佐证了某些事端。
桃儿不禁打了个寒颤:“齐王家的还是少沾惹吧。何况这是七皇子的信,小姐为何送到齐王府上?”
“你只管去做就好了。”闻雨眠拿了根珍珠穿成的流苏步摇摆在发髻间看看了,又不甚满意地放了下来。
虽说如今民风开放,但女子身上的闲话却只多不少。闻雨眠原本并不想将苏妙萱牵扯进来,可她也着实不是一位大度之人,甚至很多时候还颇为计较,实在看不过萧清瑾如此安生。
他既然想要熊掌与鱼兼得,自己偏要让他按下葫芦浮起瓢。苏妙萱若真对他有意,又岂会容他这样对旁的女子剖白?
想到他恼羞成怒的样子,闻雨眠乐得直笑。
“什么事这么开心?”闻濯尘大摇大摆地从外面走进来,老远就听到了他声音,“我好不容易得了几匹好马,才带回了几日?你就给我送人了?胳膊肘向外拐也不是你这么个拐法!”
闻雨眠起身,挥挥手,让屋子里的下人全都退下去,亲自为他解下披风,又双手奉上热茶:“我是看砚声兄长初回京城,连匹得用的马都没有,所以送了他一匹。哥哥是慷慨之人,怎么会同我计较呢?”
一番服侍,闻濯尘很是受用,含笑将闻雨眠上下打量一番,闭眼饮茶,胸有成竹地问:“说吧,又有什么事求我?”
“在领军卫里帮我选一位夫君。”
闻濯尘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犬,几乎没跳起来:“选什么?”
“小声一点。”闻雨眠拉着他重新坐下,郑重其事地说,“选位夫君。我要嫁给他。”
闻濯尘沉默着看向妹妹。
他记得闻雨眠出生的时候,自己只有十一岁,已经跟着父亲去边境走过一遭,在军营里待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干净地方。好不容易回了府里,想要抱着娘亲痛痛快快地哭诉一场,却被告知娘亲给他生了一个小妹妹。
彼时他刚刚至府,小小的身躯上撑着厚重而肮脏的铠甲。
李淡锦累了一夜,沉沉睡着。闻耀民趁机作乱,自己不敢动手,便指挥儿子去将刚出生的小丫头抱起来。
闻濯尘不情不愿,又不敢违逆父亲,只能在奶娘的指导下,将闻雨眠抱进怀里——小小的一团,糯米丸子似的,软乎乎得令人心惊胆战。就是不好看,也不香,还没有隔壁那个姓余的弟弟长得好。
他心中百般不是滋味。想着妹妹这样小,长得又丑,还摊上了闻耀民这样一个父亲,今后的日子该是多么的难捱。他便是拼出性命,也得护着这个小不点。
一月过去、一年过去、转眼十数年都已飞驰而过。闻雨眠出落得愈发楚楚动人,家里人都舍不得让她吃半点苦头。
闻濯尘常常想,自己与父亲辛苦些,但能换来母亲与妹妹的安稳,倒也值当。
只此时,闻濯尘有些后悔,暗想自己是不是错了。人或许还是应该吃一点苦头的,否则便会太过胆大包天,为所欲为。
他气得头疼,咬紧了后槽牙,克制自己不要动手,恨铁不成钢道:“闻雨眠,你和我耍狠算什么本事。你倒是去同父亲母亲说。你看父亲会不会将你锁在府上。还选一位夫君?还嫁人?你……”
“我都明白。”闻雨起身,站在闻濯尘身后,轻轻为他按揉额角,“可是哥哥,祖父一定要让我嫁给七皇子,你觉得父亲会违逆他吗?”
竟是为了这遭事情。闻濯尘沉默片刻,拉过她的手,起誓般保证:“不许胡思乱想。你只管当好你的娇小姐,过好你斗鱼养猫的日子。旁的事情交给我就好。兄长不会让你随便嫁出去的。”
“兄长能够为我抗住祖父和父亲的责骂。也能够为了我,不惜与七皇子为敌。可天子赐婚的那日,难道兄长能不顾父母嫂嫂,与天子相抗吗?”闻雨眠反问道。
“天子不会……”
“不会什么?”
闻濯尘在妹妹温柔的质问中愣住了,只能听见她不容拒绝的声音。
“哥哥以为我不知道?天子为什么默许我与七皇子往来?又为什么默许父亲与七皇子往来?闻家分明是天子送给七皇子的一份求和的礼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