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雨眠虽然骄纵,却从不肯在外人面前落了脸面。因而此时,虽觉此人无礼,她却暗自忍耐着没有发作,只是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伏身一礼:“不知是哪位夫人,在此见过。”
“我夫姓王,商贾出身。娘子不常露面,自然不识。”她极为夸张地捂嘴狂笑,眼睛都眯作了一条缝,“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娘,即便没有嫁为人妇,那也会帮着母亲打理上下、辅佐父兄。还是闻娘子命好,外有兄长帮衬,内有阿娘打理,什么事情也不必上心,好不轻松自在。”
自古以来,男儿建功立业,女儿主持中馈,妇人们在儿女一事上多自这两处攀比。
这夫人无非是说闻雨眠性情懒惰,非贤淑之人,更深一层的意思,大约也是在含沙射影,说李淡锦教女无方。
王姓商人?闻雨眠秀眉微锁,将此人上下打量了一遍,苦思冥想,依旧不知此人来路:“夫人一身打扮富贵逼人,只是口中言谈颇具朴拙之风,想必一向视‘黄金屋’如粪土吧?”
王夫人以为她恭维自己,很是自得地一笑,抬手扶了扶耳下缀着的一朵硕大的金莲,却见闻雨眠身后跟的四名丫头皆低头窃笑,这才反应了过来,脸色骤变,嘴角向下扯着,眼尾却高高竖起,疾声怒道:“你这丫头什么意思!”
闻雨眠耸耸肩,平静地回视,全不将她放在心上:“我虽不识夫人,但见夫人穿金戴银,想必家财颇丰。只可惜若如您方才所说,家中的女儿不是‘嫁为人妇’,便是‘辅佐父兄’。如此事必躬亲……我自然窃喜,做的是闻家的女儿,而不是王家的。”
“你!”王夫人怒不可遏,但见她一副牙尖嘴利的模样,却自知口拙,干脆看向四周,朗声道,“娘子如此无礼,这便是闻家的待客之道吗?”
她嗓音又尖又亮,很快便引来不少人侧目看来。
“我如何对你无礼了?”闻雨眠年纪轻,脸皮薄,被王氏妇人一拉扯,有理也说不清,很快便红了脸,只觉周围目光多得发烫,烫得令人窘迫不堪。
“敢做还不敢承认吗?你……”
王夫人一语未了,却听有人朗声道:“闻娘子若有错处,自然有闻夫人处置。这位夫人如此叫嚷,难道是想在此处升堂吗?”
她眉头一横,扭头看去,只见来者是一位身穿石青暗纹云绫长袍的男子,遂恼怒地喝问道:“你谁啊?”
“在下余砚声。”来者甚至颇有风度地欠了欠身。
“余砚声?”王夫人向前一步,将余砚声上下一扫,昂首怪笑,“你是这家的女婿还是儿子?有什么资格站在此处说话?”
她做的是泼皮耍赖的行径,眼见着周围人愈来愈多,闻雨眠已不想再僵持下去,悄声对余砚声说:“我让人将她请走吧。兄长一身清名,难道还要在此处与这人辩解身份吗?”
余砚声却以眼神示意无碍,又整肃神情,迈步前去:“我是何身份有什么要紧?只是夫人方才说闻娘子对您无礼之至,还请说出个一二来,也好请诸位为你主持公道。”
“她……”王夫人一噎,神情躲闪地偏过了头。
她方才故意挑衅自然是说不得,闻雨眠的暗讽之语说出来只会自讨没趣,反而更教旁人看了笑话。可若是另想错处,她一时间竟真有些语塞。
“无话可说?”余砚声成竹在胸,就势递了个梯子,“那兴许是方才言语谬误,一时间令人生了误会。夫人此时该是想明白了?”
今日所来之人皆是勋贵出身,见王氏夫人行止轻浮,本就不喜,听到此处,早已清楚这位王夫人是无端生事,更是毫不掩饰地露出鄙夷之意,甚至指指点点起来。
那王夫人也是个能伸能屈之人,知大势已去,当即笑着上前:“这位公子说得对,是误会了。我长闻娘子一辈,却……”她欲执起闻雨眠的手以示亲昵,却被余砚声不动声色地挡住,只能僵硬地抽抽眼角,“总之,没有什么事情。大家都散了吧!啊,散了吧!”
围观众人轻笑一声,无意再搭理这场闹剧,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
王夫人还有意再找补几句,却见余砚声施施然领着闻雨眠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到此时,闻濯尘才从长辈们的问询中抽身,阔步走了过来,看着须臾间聚拢又散开的人群,一脸疑惑:“怎么了?”
“碰到个无赖。”闻雨眠苦着一张脸,“太丢脸了,幸好有兄长替我解围。”
“无赖?”闻濯尘立刻东张西望起来,“谁?我这就让人将他打出去。”
“郎君……”桃儿眉头眼睛都堆在一起,惆怅地说,“是王夫人。就是前些年说要将女儿嫁给你当小妾,被夫人拒绝了的那个。”
闻言,余砚声与闻雨眠齐齐扭头,将闻濯尘看着。
闻濯尘此时也看见了不远处四处攀附又四处碰壁的王夫人,只觉得头疼:“那还真不好办了。去年年底,她家女儿嫁给了肃王爷,听说颇受宠爱。如今的王氏已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皇商,正因此,这妇人才敢如此跋扈。偏偏还不讲规矩,动辄撒泼打滚,令人不敢招惹。”
闻雨眠不由得掩唇轻笑,漆黑的眼珠子轻轻一转,揶揄的目光落在兄长身上:“她家女儿本是要许给哥哥的,只可惜被阿娘挡了。肃王爷是何等见识的人,既对这娘子宠爱,可见是位妙人。不曾想竟是哥哥无福了。”
闻濯尘瞪圆了一双眼睛,耳廓都红了起来:“闻雨眠,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若让你嫂嫂听到,你看我不揍你。”
眼见着兄妹两人又要争论起来,余砚声有心劝解,还未寻到时机看口,却听有长辈唤他,只好先行离开,前去拜见。
闻家兄妹二人一番唇枪舌战,谁都没占到便宜,只好暂时息兵。
闻雨眠气鼓鼓地转过身,正巧瞧见余砚声与刘氏家中的那位诰命夫人站在一处。
他负手凭栏,立于竹丛旁边,与人谈笑风生,进退得宜。玉簪在阳光下莹润生辉,君子如竹,应如是吧?
“看什么呢?”闻濯尘不满她的走神,推搡着问。
“在看别人家的儿子。”闻雨眠扼腕赞道,对余砚声这种过于优秀,以至于有些伤害同伴的行为有些不耻。
闻濯尘轻嗤一声:“你不是最瞧不上这些做派吗?说什么‘砚声哥哥哪里都好,就是太过讲究,酸得人牙疼’?”他摇头晃脑一阵,瞥向闻雨眠,“怎么?见过七皇子这样不着调的,还是觉得砚声这样的靠谱?”
“你若再提七皇子,我就将王氏提亲的事情告诉嫂嫂。”闻雨眠沉下脸威胁,见闻濯尘连声告饶,这才作罢。
她小时候的确觉得余砚声酸腐,不像父兄那般豪气。虽说待人接物皆是温和有礼的,但无形之中也将人推拒地远远的。
萧清瑾和他不同,张扬得要命,永远不懂得收敛锋芒。
她神情冷了下来,眼底像是有十二月的风刮过荒原。
“准备好了吗,哥哥?”闻雨眠蓦地问道。
闻濯尘笑意敛尽,神情严肃,沉吟片刻后却反问了一句:“你呢?你准备好了吗?”
闻雨眠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没人明白,她想要摆脱的从来不是什么婚事,而是身名俱灭的结局。容不得她半点犹豫。
……
明落湖旁建有一楼,名曰清漪阁。坐其上,可饱览明落湖之风景。
今日人多,李淡锦本想设宴于前厅,以示重视之意。闻雨眠却认为正是因为贵客云集才要设宴于清漪阁,正好赏景清谈,省得沉闷。李淡锦细思之后觉得有理,便也如她之言。
此时众宾客正处西边花园之中,与清漪阁分处明落湖的两端。见时辰到了,李淡锦便请贵客绕湖而行,前往清漪阁中赴宴。
湖畔尽是人影,闻雨眠隐在袖中的手指蜷缩起来,指尖将指腹掐破,她却无知无觉。
不远处,闻濯尘已与一生脸男子相伴而来。
闻雨眠抿了抿唇,慢慢向湖边移去。
微风拂面,漪澜不断,明落湖中的几尾鱼儿已然趁着暖意自湖底游出,打眼望去,如在镜中空游。
闻濯尘盯着妹妹,眉头压低,仿佛要锁紧她的每一个动作。
就是这个时候了。闻雨眠一脚踏上湖畔小径上布满绿苔的石头。
“阿眠……”
余砚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闻雨眠一愣,下意识转身,却觉得脚下一空,天旋地转,身体已不受控制地向湖面跌去。
她看到余砚声仓皇的神情,在刹那间扑了上来,如那日抢刘奇的刀一般去捉她的手,却只扯住衣袖的一角。
上好的浮光锦从指尖溜走,粉白色的海棠绣样磨得人指尖生疼。水花四溅,坠落之声震耳欲聋。
余砚声双目猛地一缩,惊疑之外还有痛色,毫不犹疑地便跟着投入湖中。
两个人影眨眼间都落入湖里。
闻濯尘身旁的生脸男子一撸袖子,正打算按照计划入水相救,却被闻濯尘伸出一臂拦下,只能困惑地望向他。
只见闻濯尘紧张得脸色都有些发白,握紧了的拳头却坚定地挡在他身前,仿佛下了什么决断:“不必了……不用你了。”
直到此时,岸上终于传来第一声惊呼。
“救人!快救人!”
闻·八百个心眼子·濯尘:好妹婿,快到水里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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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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