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缘由

西次间里安静了很久,从旁侍候的丫鬟们最先按捺不住,偷偷抬眼,意图从闻雨眠的脸上寻找出一丝蛛丝马迹。

可是闻雨眠没动。

她与余砚声隔着一扇屏风,无声立着,像是比屏风上印出的剪影还要沉默。

桃儿思量一番,主动打发侍奉的下人全部退下,又轻轻掩上了门,只发出极小的响动。

直到这时,闻雨眠终于趿拉着鞋,从屏风后走出来,在余砚声面前站定,仰头将他看着。

他穿的是闻濯尘的衣服,长短倒是合适,但略微宽大了些。只是平日里见惯了他着淡色长袍,此时玄服在身,金绣盘绕,倒也别有一番英气。

闻雨眠抿着嘴,勉强笑了笑:“大家都说兄长光风霁月,却不知兄长也有凌厉的一面呢。”

余砚声面色难看,目光灼灼,听了这话仍未放松半分。

才经沐浴,闻雨眠青丝未盘,一泻而下,软软垂在身侧。兔绒斗篷轻而易举地将她的身体遮住,只露出一张清秀白皙的脸。点墨似的眸子就这样一无所知地看着一切,柔软美好,无半点自保之力。

“那日与兄长外出,正巧碰上了七皇子与人同游。兄长可知七皇子身旁女子的身份吗?”闻雨眠垂下眼,也不等余砚声回答,只是低诉着,“那是齐王家的郡主,与七皇子青梅竹马,本该修成正果的。是我一叶障目,误了他们。”

“你是因为这件事……”余砚声的声音更加艰涩,“你是因为这件事?”

他踱了几步,不知是何表情。闻雨眠亦不敢抬头看他,只是越发感到沮丧和难堪。

“他对你就这般重要?”余砚声的胸口起伏着,“你明知道他并非良人,怎可因此自伤!你这样做,可曾想过……”

他像是说得十分艰难,最后甚至转过了身。

闻雨眠一愣,继而羞又是恼:“兄长误会了。我怎么可能因为他这样的人去投湖……我早就不愿意和他再有什么牵连了,只是自己的婚事好像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她苦笑一下,继续解释:“今日之事,是我与哥哥商量好的。由他带一个人进来,无论是谁,只要救了我,便央求阿娘将我许配给他,总归先想办法将婚事定下。”

她声音欲来欲小,耳廓却越来越红,难为情得恨不能就此遁地。

可余砚声却对她这番惊世骇俗的计划反应平平,只是回身看向她,似乎要确认她话中真假,半晌后却是呼出一口气,放了心似的,甚至在一旁圆凳上坐了下来,指节在桌面上扣着,许久没有说话。

闻雨眠盯着自己的脚尖,像是犯错的学生一般局促。

良久,余砚声像是总算想明白了究竟,歪头看来,又是熟悉的从容淡然的模样:“如此说来,倒是我无心插柳了?”

闻雨眠连忙摇手:“兄长放心,你好心救了我,我不会逼你娶我的。此事今日不成,还有来日,总会……”

“来日?你还想跳湖?”余砚声打断道,难得地有了些兄长的威严。

闻雨眠缩了缩脖子,怯怯道:“我没有这么说过。”

“既然是我坏了你的好事,我总该为此负责。”余砚声起身,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我会去与濯尘兄长商讨,向姨母提亲。”

“不可!”

“为何不可?妹妹说无论是谁,为何我不行?”

他走得更近了些,投下的阴影像是一朵沉重的云一样压着闻雨眠,轻柔但又让人难以承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种逼迫:“我自知不堪与妹妹相配,但即便是权宜之计,妹妹也不愿忍耐吗?还是说妹妹厌我,宁可与素不相识之人结发,也不愿与我?”

他虽是好心相助,但闻雨眠还是因冒犯而有些生气,针锋对麦芒地扬首反驳:“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天子曾明言会在年底赐婚,若是白丁便也罢了,兄长是重臣,如此潦草与我定亲,岂非开罪于……”

“我不愿听你说这些。”余砚声强势地打断她,“我只问你,若你与七皇子注定无缘,比之旁人,你可愿嫁我?”他几乎步步紧逼,却在此时留了一个话口,“你若当真不愿,我绝不逼你。你与七皇子的婚事,我也会设法为你解决。可是阿眠,你当真不愿吗?”

两人都不愿意低头服软,目光里都在交锋。

闻雨眠立马就想要回答,偏偏“不愿”二字含在嘴里,迟迟都说不出来。

大庭广众之下,是余砚声抱着自己上岸的。木已成舟,与他定亲成婚是最顺理成章的事情。

何况重臣有什么不好?君不夺臣妻,与余砚声的婚约自然比与一个白丁的婚约更加可靠。

退一万步说,余砚声襟怀坦荡,又有前世之因果在,没人能比他更能让自己安心了。

说一千道一万,全都是私欲,于自己是百利而无一害,于他却尽是弊病。

“我……”闻雨眠咬咬牙,才要开口,余砚声却不再看她,坐回了桌前。

她一怔,又听到外间传来动静,原是李淡锦与闻濯尘回来了。

“哟,起来了。”闻濯尘笑着走近,将一碗黑汁子端到闻雨眠面前,幸灾乐祸地笑,“喏,全喝了吧。”

这药苦得隔了老远都能闻到令人作呕的味道,闻雨眠嫌恶地扭过头,很是坚决地拒绝:“不喝。”

“不行,必须喝。”李淡锦轻轻柔柔却不容置疑,又从丫头手里端过另一碗,“还有砚声,也得喝了。”

余砚声亦面有难色,与李淡锦僵持片刻,终究没做什么徒劳的挣扎,毅然接过碗,仰头饮尽。

李淡锦满意地点点头,递给他一小罐蜜饯,又扭过头来监督闻雨眠,好说歹说才劝着她喝了大半。

闻雨眠苦着脸,一气儿含了三颗蜜饯在嘴里,却还是驱散不开那股子苦味,下意识地看向同病相怜的余砚声,见他趁众人不备,悄悄又在罐子里挑拣了一颗蜜枣。

她没忍住,扑哧一笑,却被余砚声抓了个正着,只能欲盖弥彰地望天望地。

余砚声面色有些尴尬,本想再漱漱口,又觉得有些落面子,只好作罢。

一旁的李淡锦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地眼神,好奇地问道:“你们打什么官司呢?”

不等闻雨眠和余砚声回答,闻濯尘好似看破一切地催着李淡锦离开,意味深长地看向闻雨眠:“清漪阁里还有贵客在等,什么事都得到了清漪阁再说。还是先走吧。”

……

清漪阁依湖而建,阁内设了十数席位,半丈之外,凭栏眺望,湖面风光尽收眼底。

虽说东道主不在,宾客们倒也颇能尽欢,直到看见李淡锦一行四人的身影,众人的脸上的笑意收得淡了些,目光却越发活泛。

“让诸位久等了,请入席吧。”

李淡锦对各怀心思的客人视若无睹,一声吩咐,下人们立即端上了早就备好的菜肴和酒水,似长江流水,来来往往。

闻雨眠坐在她的下首,对面正对着余砚声。

两人目光甫以对视,便似有千言万语,仿若方才那场未尽的争执在这刹那间又兴了千万遍。

“阿眠没事吧?”陈穗今日有公事,是以晚到,却听人说起方才的事情,心中惊惶,此时在闻雨眠身旁落座,立马关切问道。

闻雨眠正看向余砚声出神,听人与自己说话不免一惊,片刻后才想起她所问何事:“嫂嫂不必挂念,我一切都好。”

“那就再好不过了。”

闻雨眠讪讪一笑,又为自己的惊疑不定生出些自怨来,明明坦坦荡荡无事发生,倒叫她弄得如同暗通款曲一般。

此时陈穗已同旁人寒暄了起来,闻雨眠得了空,又忍不住将视线投向余砚声,却正巧看见了余砚声的眼里,像是一脚踩进了陷阱。

他端起酒杯,兀自轻饮一口,又扬了扬眉,似是邀闻雨眠共饮。

以往怎没发觉他有如此令人恼恨而又无从恼起的本事。闻雨眠勉强端起杯子,一口未饮,又重新放下。

余砚声轻笑一声,不再逗她,反去同闻濯尘耳语了。虽不知内容,但闻雨眠却总觉得是与自己有关,多半还是同今日之事有关,更让她抓心挠肺地难受。

“闻娘子没事吧?”方才在花园狭路相逢的王夫人坐在末席,忽然大声道,“今日多亏了余家郎君。只是小郎君状元及第出身,前途无量,日后指不定是要尚公主的。今日救了闻小姐,恐怕日后会后宅不安吧?”

她说着,嗤嗤笑出声来,仿佛只为玩笑。可四周众人俱都面容沉静,半分笑意不露,无端更显出些怪异。

如今民风开放,身为女儿身而读书、习武、为官者云云。但男女大防早就深入人心,尤其是富贵人家,于女子清白一事上看得倒是比贫苦人家还重许多。

今日这一遭事,在场众人自然知道是为救命,却也眼睁睁看着余砚声将闻雨眠揽得紧紧地送上了岸。再且说,湖水旖旎,二人在水面下究竟是何形容,实在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余砚声到底是男子,此事即便传扬出去,不过是才子轶事罢了,于余府、于他名声都不会有什么关隘。只是闻雨眠待字闺中,又传言与七皇子亲厚,如今与另一男子有了肌肤之亲,怎么看都并不体面。

在场诸人无论心中如何想,面上与闻余两家都是极好的关系,即便心有攻讦,却都不愿宣之以口,不曾想碰上王氏这样一个没脑子敢说话的,自然乐得看热闹。

余砚声与闻濯尘对视一眼,却并没有开口阻拦。

只是闻雨眠心中本就烦闷,又听王氏无端刁难,更是不快,不由冷声质问:“闻府开门迎客,往来皆是知礼之人。王夫人为长辈,却以晚辈私事调侃,是何道理?”

王夫人亦毫不掩饰自己找茬的本意,见闻雨眠接话,将手中筷子向桌案一掷,冷嘲热讽道:“我说的是余郎君的私事。他都不着急,娘子急什么?”

她恶意地勾起唇角:“难不成余公子后宅里呆的不是未来的余家新媳,而是你这个和余家无半点血亲粘连的便宜妹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COS伏黑就不能打网球了吗?

大小孩:对折再对折

婚有所图

顶级新婚[先婚后爱/年龄差]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温柔竹马在线夺妻
连载中几筐土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