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淡锦将余砚声拉在身边不肯松手,问罢了衣食住行,又问他今后打算,一两个时辰聊下来,反倒是将自己的一双亲生儿女冷在一旁,看也不看一眼。
闻雨眠讪讪坐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修书立教、治水修渠……余砚声外放的四年里,竟是干了这样多的事情。
受父兄影响,闻雨眠骨子里有些“重武轻文”,一向只道沙场拼杀能护民卫国,心中倾慕的也多是豪气矫健的男儿。今日细细听罢,却越发觉得细微之处的民生民用同样至关重要,乃国之基石。
她撑着下巴,努力瞪了瞪眼,不多时却还是昏昏欲睡起来,猛然回神,却听闻濯尘附耳道:“砚声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了。就着些鸡毛蒜皮,竟能和母亲絮叨这么长时间。”
闻雨眠长叹一声,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若非闻濯尘陪着,在场似乎就真的只有她一个浅薄浮躁的普通人了。
反观余砚声,长途跋涉回来,一身的疲惫掩都掩不住,却有问必答,半点烦躁都不见。若天下都是他这样好脾气、有耐心的地方官,也该是百姓之福吧?
“阿娘,”闻雨眠笑着打断李淡锦,“兄长刚刚回来,即便是您这几年想他想得紧了,也且放兄长回府修整一番吧。”
“对对对!”李淡锦反应过来,方才深怕余砚声跑了,现下又着急忙慌地赶人离开,一路将他送至门口,直说让他回去休息,日后再来拜见。
闻濯尘和闻雨眠跟在后头,暗地里推搡了她一下:“喂,你什么时候这么善解人意了?”
闻雨眠不满地瞪他一眼。
闻濯尘自顾自地念叨,颇有些拈酸吃醋:“前些日子,母亲催着让你给砚声去封信,你还老大不情愿。这才重逢多久,又一口一个兄长的叫着了。不愧是从小就喜欢跟在人家身后头转悠。”
闻雨眠本来懒得搭理他,不知想到什么,忽的一愣,转而问道:“若有一人,于你有恩,你当如何报答?”
闻濯尘讶异地看她一眼,想问余砚声如何有恩于她,又想到两人近年里几乎断了往来,又怎会有恩情之说,恐怕是另有其事,因而答道:“若是等闲恩情,赠之金银即可;若是大恩么……富与贵皆乃人之所欲,除此之外则无非是亲友爱人,他想要什么,你便给什么好了。”
“若是你呢?你想要什么?”
“我?”闻濯尘想了想,“建功立业,与你嫂嫂琴瑟和鸣——”他摇头晃脑,长叹一声,“别无所求啊!”
闻雨眠沉默下来。
说起来也是苍天不公,无论是家学渊源、还是才学样貌,竟无一样薄待了余砚声。除了醉心仕途,致使终生未娶之外,似乎别无遗憾。难道要让她为余砚声寻位夫人,如此才能算作报答吗?
“想什么呢?”李淡锦已送走了余砚声,看着闻雨眠站在影壁旁发呆,不由得挥手打发道,“累了就回去歇息吧,你哥哥陪我就好了。”
闻雨眠早就困倦得不行,听了母亲的话,半点没有推却,喜滋滋地便离开了。
闻濯尘纵容地笑笑,并不管她,只同母亲一起,悠闲踱步,向东院儿里去。
李淡锦先叹了几句余砚声,又忽的神情一肃:“听说你妹妹心意变了,不愿再与七皇子来往了?”
“她的话向来半真半假,说不好。”闻濯尘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你阿翁的意思是不管阿眠的心意,无论如何都要和皇室结亲,也是为了你的仕途。”李淡锦悠悠道。
“我不需要!”闻濯尘很是笃定地反驳,甚至有些生气,“倘若真如阿眠所说,是七皇子先变了心,哪怕将大将军的位置送给我做阿眠的聘礼,我也不稀罕。”
“你和你父亲先前都说七皇子的好,身手好,为人也豁达,选兵似的给你妹妹选夫婿。依我看就没什么好的。”李淡锦在门前站定,并不让闻濯尘送自己进去,“如今你妹妹心意变了也好,正巧重新为她择门亲事。”
闻濯尘一凛:“母亲是有想法了?”
李淡锦淡笑着摇摇头:“你妹妹年纪小,即便再留几年也无妨。我没什么想法。只是你阿翁和父亲那里,肯不肯放掉七皇子这一颗大树?”她深深看了闻濯尘一眼,意味深长道,“兄妹一体,阿眠若有难处,必会来寻你,你要好好帮帮她。”
闻濯尘了然,垂首道:“自然。”
……
正值年下,天气尚未转暖,街头巷尾却依旧热闹非凡。
闻氏兄妹俩早半条街就弃了马车,步行向前,只是两身顺滑的兔毛斗篷在人群中依旧扎眼得很,一点都不像是要去翻墙窃物的人。
只有闻老太爷会认为萧清瑾的皇子身份尊贵得没边,事实上,朝中人人知道他身份尴尬,也就这一两年里境遇稍稍好些,让人少了些轻慢之心。
当今圣上初登大宝时,曾在秋猎场上偶遇一容貌昳丽的女子,一见倾心,故而将她带回了内廷,不过半年便封为贵妃,翌年诞子,赐名“清瑾”。
母子二人独享圣恩,直至嘉荣二年,肃王谋反,大败之后,竟入宫掳走贵妃,眼见突围无望,便拔剑自戕。援军正要护贵妃离开,却见她伏尸恸哭,以头抢地,随他而去。
皇帝得知此讯,怒不可遏,命人将肃王与贵妃的尸首掷于荒野。至此,无人再敢提及贵妃。七皇子萧清瑾则由太妃抚养成人。
只是近几年来,皇帝年岁大了,又接连几次丧子,心似乎软了不少,对萧清瑾时有问候,甚至特许萧清瑾分府出宫。
历朝历代,皇子只有在封了爵位之后才会搬离皇宫,或前往封地,或修筑王府。天子此举,究竟是宠是嫌,至今没有定论,现下却是方便了闻雨眠。
只见闻濯尘一手搂过她的腰,一手攀附在墙头,纵身一跃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皇子府邸里的竹丛后头。
“真厉害!”闻雨眠由衷赞叹道。
闻氏父子二人于武学一道上都极有天资,唯她是个手脚笨拙的。
闻濯尘有些得意,还没来得及自夸几句,又听闻雨眠理所当然道:“你回去吧。一刻钟后再来接应我就好。”
正说着,她便猫着腰想要离开,却被闻濯尘一把扯了回来。
“你什么意思?”闻濯尘压低声音,恼怒道,“说好了我陪你一起,你若反悔,我现在就带你离开。”
“你是朝廷命官,领军卫的左郎将,到皇子府里偷东西算怎么回事?若引来圣人猜忌,谁能担当得起?”闻雨眠见兄长一脸愤愤,又拍拍他的肩,安抚道,“我如今到底没和七皇子撕破脸,即便被发现了,只要不涉及到政事,就都是小打小闹而已。”
闻濯尘有些不甘,却也知道她说得在理,一番纠结之后,从腰封里拿出一个骨哨给她,郑重其事道:“我就在墙外守着,若有危险,你立刻吹响骨哨。”
“放心。”闻雨眠将骨哨收好,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曾在这座府邸生活了许久,对每一处院落、每一条小径都熟悉得很,驾轻就熟地避守卫侍从,不一会儿就溜进了后院,直奔书房而去。
后院之中,静默无声,偶有几个侍女自长廊穿行而过,手中俱是空空。萧清瑾向来穷侈极奢,凡他所至之处,必定仆从如云,如今大底是不在府里。
闻雨眠暗自窃喜,迅速绕到书房之后,牵着裙子,踏上花台,身形灵便地跃上了窗格,小心翼翼地掀起窗户,没发出一点儿声音,正想跳进房里,却呆愣在了原地。
书房之中袅袅燃着檀香,萧清瑾紫袍金冠,腰佩玉带,手持狼毫,立于樟木桌台之后。许是听见了动静,他抬起头,与不速之客四目相对,似笑非笑的眼睛一挑,满是讶然。
在桌台下首还另有一人,蓝袍裘衣,面容俊朗,手边搁置着一杯热茶,同样不错眼地将闻雨眠看着,俄而眉头一蹙,眸色微沉。
竟是余砚声。他怎会到萧清瑾府上做客?这个时候的他可清楚萧清瑾的为人?
三人面面相觑,各怀心思,一时间竟找不出一句话来周全这奇异的境地。
闻雨眠咬住下唇,思索着自己怎么才能不落面子地从窗台上下来,正要开口,却见吱呀一声响,萧清瑾的贴身侍卫端着茶盘,推门进来,抬头便看见了窗台上的人。
他反应倒是快,反手自腰间拔出长刀,眼神如炬,身形如风,高声喝道:“哪里来的小贼!”
茶盘落地也就一瞬的事情,萧清瑾不知在思量着什么,听到瓷器碎裂,这才如梦中醒,身形未动,只出声喝止:“刘奇!住手!”
倒是余砚声猛地起身,飞身向前,撞翻了手边茶碗,水花四溅。
闻雨眠识得刘奇,知他并不以武力见长,偏偏脚下功夫极好,轻功奇绝,片刻功夫便能近身以取人性命。余砚声不过一介书生,纵有些武力傍身,不过聊胜于无,怎快得过他去。
眼见刘奇收刀不及,刀尖寒光近乎照亮了闻雨眠的眼。她本能躲闪,却只在片刻间略微拉开距离,下一转瞬,刀芒再次逼近,迫得她闭上了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