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严小贺竟施施然坐在了严濯玉面前。
即使耳侧不断有鲜血流下,他也仅是用手随便拂去,好像只是拂过斜眼的碎发。
严濯玉迟钝许久,方从刚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和缓了语气劝道:“你说什么我都做,可得先去上药,你也听话,好吗?”
“都是些皮外伤,若是现在上药,恐怕桓王爷就看不到了。”话毕,严小贺居然动手翻起伤口,“不信你看。”
“罢了罢了。”严濯玉叹了口气,终于觉得他疯魔至极,已是无法劝阻,只能推过一杯水道:“你说吧。”
严小贺得到他的首肯,适才放心端起茶盏,稍微润了润干涸出裂缝的双唇。
“我已和沈将军说,你真实的主子其实是皇后,所以那些皇子争得越凶,就会对你越有利,所以你也不想让永王一朝得势。”严小贺道:“他听了这话,必定会来找你,到时候,你指给他一条能顺利带兵离开京城的路,这条路必须得能真的离开京城。”
严濯玉不解:“然后呢?”
“酒席开始前,你假装查到沈将军不光是要立皇太孙,还要拿着虎符谋反,让我来下药毒死永王,永王那么疯,肯定会让皇后借兵给他派人马,还要审问所有守卫。如果他没发疯,我就真的下药让他发疯。”严小贺越说越起劲,甚至有些雀跃:“当然,在之前你也要通报沈将军一声,要他带着自己人和虎符逃走,让永王扑个空。”
话毕,严濯玉陷入了沉默,久久没有言语。
严小贺觉得无需做解释,因为严濯玉比他聪明百倍,当然明白他要做什么。
这么一通折腾,沈将军的人马将会完全暴露,只怕短期内再回不得京城,也没法再逼着严嘉做谋反这种刀口舔血的事。
另一面呢,永王本就自大,向来觉得自己必登大位,这次借了兵马却虚惊一场,给他下药的又是被他点名要服侍身边的严小贺,肯定也会深深加重皇后的疑心,觉得他是故意做戏讨要兵马。
等到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桓王傅景琰肯定能真的在这个牌局上站起身来,放下自己的筹码。
……毕竟他曾答允自己,只要沈峥和永王失势,他就想办法送太子爷离开。
而严濯玉,作为长期在桓王与皇后间纵横捭阖的人物,自然无论如何都能多沾点光,定是会答应的。
“严少爷!”可严濯玉却仍不言语,严小贺有些急了,再装兄弟情深也要有个度,“你是听不明白吗?”
“小贺。”严濯玉深吸口气,接着突然拔高声音,“那么你呢?你可知道,谋害皇亲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是要凌迟的!”
严小贺狡黠一笑,从袖里摸出一物,“我会给自己制一味药含在舌下,让自己走的痛快些,我……”
“啪”的一声,严濯玉实在气急,一巴掌扇在严小贺脸上。
这一下用了十足气力,严小贺被揍的跌落在地,耳侧有已凝结的鲜血重新渗出。
他疼得呲牙裂嘴,眼底全是泪,边哭边道:“好痛啊,你揍我做什么??”
“你也会痛?”严濯玉箭步上前,拎起严小贺衣襟,“你不是都要去死了吗?”
接着,他把严小贺向门外拖,“走,我们现在就去见见你的太子爷,问问他到底对你是怎么想的,问问他是不是为了救你才不愿做太子的,问问他到底值不值得你这么情深似海的拼命。”
“跟他没关系!”严小贺突然紧张起来,死死扒住桌角,“我再也不会见他!”
严濯玉彻底失控,对他大吼:“那你干嘛要去送死救他?!”
严小贺马上对着他吼:“我害了他啊!不救他我还活着干嘛!”
这一声怒吼,让严濯玉骤然失去了力气。
是啊。严小贺好像生来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视他为累赘的母亲讨厌他,不认他的父亲更讨厌他,好不容易有个太子爷可怜他,又被永王利用他害得半疯半傻!好不容易离开这个京城了,沈峥却那样厌烦他,让他没有一天好日子!好不容易拼命把太子爷的小儿子养大了,却又被桓王骗了一道,掐灭了他心里微薄的灯火,逼他重新回到这里!
真想死了,若是一般人早就想死了,严小贺却能对这些全盘接受,无非是不断重复着“我害了太子爷”这件事,他有儿子,那我就把他儿子带大吧,这孩子也给我抢走了,那我就去救他吧,还能怎样呢?
两人沉默相对许久,严濯玉叹了口气,他又抬起手,却是轻轻擦去了严小贺脸上的血泪。
严小贺惊讶:“你改主意了?”
严濯玉点点头,“算了,毕竟你心意如此,我多说也是无益。这样,我找太医要一味假死药,神不知鬼不觉送你去个远远的地方,你自己做点小生意,不会有人知道。”
能死里逃生,严小贺却并没有惊喜,反而疑惑丛生,好像又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一样。
于是他慢吞吞地摇摇头,道:“严少爷,事到如今,你有话就直说吧,别害我啦。”
“这次是真的。”严濯玉认真道:“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不会帮你,愿意找永王就去吧,看看少了我你这计划还能不能成。”
严小贺想想,严濯玉就喜欢玩恻隐之心这一套,每次利用他,也都不会真的把他给整死。
时间迫在眉睫,他想留自己一命来满足他的心理需求,也就随他吧。
“好。”严小贺答应了,“不过,等会儿桓王进来,说不定会生气我被人打,再不叫我去外面,所以我预备给永王下的药,你得替我准备好。”
说罢,他起身找文房四宝,一时没找到笔,就用手指蘸墨写了下来。
沈确脚步将近,严小贺来不及洗掉墨水,就直接将手指探进嘴巴里,用舌头舔了个干净。
*
于是时间再回溯到刚才。
沈确最终还是被严小贺与严濯玉劝住,没有去找沈峥算今夜的账,只是更加把严小贺关在府里,即使永王要他诊病,也牢牢跟在一旁。
严小贺则变得更加乖顺,除了积极疗伤、做饭这些小事,他也更自愿的陪着沈确,甚至待沈确回府的时候,他就只穿着中衣坐在沈确枕边,长发婉婉垂落,好不可怜。
那个计划他想了很久,严濯玉也答应了,想必是可行的。
所以现在他只担心自己走了以后,沈确不会真的履行承诺,放太子和严嘉离开。
可比起来严濯玉与永王,严小贺真的没那么了解沈确,也只能完全柔顺着他的心意,争取在他“死”后,让沈确觉得自己很可怜吧。
沈确坐在卧房小桌前,桌上又放了桂花圆子,这次的餐具却是一只精巧的粉色琉璃碗。
沈确皱眉道:“这又是哪来的?你出去过了?”
“不是。”严小贺忙摇头,牵住他手臂,“是去永王那里时,他赏的,用来放桂花圆子很漂亮。”
沈确有些不悦,道:“吃的东西,只要好吃就行了。”
严小贺忽然想起沈确和永王是仇人,马上尴尬地端起碗来,一时也不知藏在哪里,索性倒进嘴里吞了下去,把碗放在了墙根。
接着他转身挥挥手,示意着碗不见了。
圆子满满当当一碗,塞的他脸颊鼓鼓囊囊,看着如只松鼠一般,娇憨可爱。
沈确看着看着便迷了眼睛。
这时,严小贺却猛地全咽了下去,忍不住咳嗽几声。
沈确回神,哭笑不得地抚摸他后背:“我又没说不吃,你这是干嘛。”
“是我自己想吃的。”严小贺笑眼弯弯,双唇沾了桂花蜜汁,晶莹甜腻。
“您不信吗?”说着,严小贺走近沈确身侧,用舌尖舔了下他的唇,“可甜啦。”
沈确的神色也跟着糜乱温柔,就着他的唇吻下去。
*
不日,便是皇太孙傅昭麒,也就是严嘉的生辰。
本以为死于意外的皇孙意外回宫,是京城中一等一的大喜事,因此这场生辰也办的极其隆重奢华。不仅皇上重视,皇孙的舅公沈大将军更是亲自操办,确保所有事情万无一失。
这些血浓于水的亲人簇拥在身边,一向心事重重的严嘉,也短暂的露出来些许真心的笑意。
即使他更怀念的,是严小贺给他操办的那些这个假的生辰。
永王府内。
严小贺为了出事后尽快被抓获,于一天前就找借口留在了永王身侧。
这几日他故意吃胖了一点,看着柔婉了许多,不再那么瘦的吓人。
此刻,他又换了件和在沈府时差不多的衣服,正静静坐在永王骄奢远盛江南的永王别苑内,盯着温室中那些不分季节永远盛放的鲜花,抬手将严濯玉给他的假死药放在舌下。
随着时间推移,别苑逐渐变得喧闹,事情真如同他所安排的那样进展。沈峥带人离开,永王检举却扑了个空,最终,锦衣卫查出给永王下药的人就是他,所以一齐冲过来,将他压倒在地。
一片混乱中,严小贺瞥见正向他奔来的沈确,于是趁沈确设法救他之前,咬破了那颗药丸。
药物带来的疼痛与困倦不断袭来,严小贺努力抬起沉重的脑袋,尽全力望向沈确。
看看我,少爷,您看看我。
意识消失前,严小贺心里不断默念。
求您可怜可怜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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