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木门被拉开,纪阿姨领着祝辞意和纪方路走进门,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藏蓝道袍,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轮椅上,遥望窗外。
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年近古稀的老人,眼神却异常清亮,看到祝辞意,并未感到意外,淡淡道:“进来吧,就知道迟早会来。”
纪方路讶然,“外公,你这都知道,我和妈妈说别告诉你。”
纪阿姨摇头笑道:“我可没和你外公说你们要来。”
纪方路闭上眼,手指乱飞,作出算命的架势,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说道:“那就是外公又测得天机了?”
纪外公早就习惯外孙没大没小的样子了,只是笑而不语。
纪方路是向来不信他外公的所谓窥见天机,不过是骗人的把戏。然而祝辞意却是一贯很佩服纪外公的,小时候在山上遇到蛇,回家连发高烧七天,怎么吃药打针都不管用,邻里都说命不久矣。
直到外婆请来纪外公,纪外公看一眼便说小孩子撞邪,是命中注定的什么什么孽缘,但蛇只是表面征象,并无大碍,让外婆烧点艾草水喝了,果见其效,夜里烧就退了。
从此家里人不许祝辞意再上山,避蛇不及,连蛇的剪纸照片也不许看。
“纪外公,你身体怎么样?”祝辞意关切地问。
纪外公八月份上山摔断腿,一直在家休养,这次祝辞意听说纪方路要回家看外公,思忖再三,便也跟着回来。
祝外婆和纪家本就是同乡,父母早逝,祝辞意从小和外婆相依为命,和纪家关系很好。纪外公可谓是从小看着他长大,对他和纪方路一视同仁,都当孙子疼。
纪方路和外公寒暄一阵就识趣地离开房间,留下祝辞意和外公。祝辞意这次回来一路上心事重重,纪方路知道他一定是有什么事问纪外公。
门被关上,房间重归静谧。
“小辞啊,喝杯茶。”
纪外公倒了两杯浓茶,招呼祝辞意喝。
祝辞意抿了一口茶,茶很苦,舌头都苦得没有知觉了。
纪外公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问道:“小辞,遇到什么事了?看你脸色不佳,魂不守舍的。”
什么都瞒不过。
祝辞意不再犹豫,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里头盖住一层层的黑布。
掀开最后一层布,露出里面那片静静躺着的银白色鳞片时,光线昏暗的房间仿佛瞬间亮了一下。
半圆形的银白薄片,婴儿手掌般大小,边缘处残留着黑红的干涸痕迹,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的金属腥气。
外公布满皱纹的眼睛在看到鳞片的瞬间睁大,茶杯“啪”地一声掉落在桌面上,茶水四溅,却恍若未觉。
他身体猛地前倾,枯瘦的手指颤抖,停在鳞片上方,却迟迟不敢触碰。
“这……这是……”老人的声音失去了平日的从容,十分沙哑,“龙鳞?!”
“真的是……龙鳞?”祝辞意声若蚊呐,像是在问自己。
纪外公转头盯住祝辞意的脸,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皮囊看到灵魂深处,“小辞,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这东西沾不得!这是……是龙族之秘!沾上了,是要遭天谴的!”
祝辞意喉咙发紧,艰难地开口:“外公……我有一个同学…他…他好像是……”
“龙!”纪外公冰冷地吐出这个字,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敬畏,有恐惧,还有一丝深深的怜悯,像是想起了遥远的过去,兀自喃喃自语,“孽缘啊,孽缘啊…躲不过去的,这是大因果……”
*
和外公谈完,天已黑透,祝辞意二话不说和纪方路告别,拒绝了纪阿姨的好意挽留,提前返校。
坐在回去的车上,祝辞意心里一直在思考外公说的话。
祝辞意对于世界上存在龙这件事并不是多么惊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小时候听纪外公讲过很多神秘的故事,长大考入考古系,见得多了,不可解释的事情也多了,对于一些非自然现象总是存在敬畏。
如果……如果贺清野真的是龙。
一直以来他所困惑的谜团都可以解开了。
从开学日见面第一天起,贺清野的体温一直是低于常人。
对水有天然的掌控力,在游泳馆,在雨天。
身上带着的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
阳台绿植一夜之间的枯萎。
以及祝辞意每每看向贺清野的眼睛时,漆黑眼眸隐现的银瞳。
最近贺清野似乎极其畏冷,反常地穿起了长袖,还有变本加厉地嗜睡,沾枕即睡,早上永远叫不醒,连上课都翘过好几次。
按照外公的话,他现在进入了龙族的“换鳞期”?
纪外公饱含沧桑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古卷记载,龙族换鳞,天地交感,必有异象。或雷电交加,或暴雨倾盆,或寒气骤降。凡秋气侵体,龙所不能受也。】
【旧鳞褪去,新鳞重生,如同凤凰涅槃,却比涅槃痛苦万倍,尤以逆鳞为最!那是龙族力量的核心,也是命门所在。每一次逆鳞更替,都如同在生死边缘走一遭,剥皮抽筋,痛入骨髓!】
【记住!离他远点!至少在换鳞结束之前!不要试图靠近!】
【他现在就像一头受了重伤、极度敏感危险的凶兽!任何靠近,都可能招致毁灭性的反击。那不是你能承受的!小辞,一定收起你的好心!那会害死你自己!】
外公严厉的警告像冰水兜头浇下。
也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离他远点……不要靠近……】
言犹在耳。
但与此同时,贺清野苍白的俊容,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这段时间,他是不是很痛苦?
祝辞意心脏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离开动车站,到学校大门,祝辞意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等站在宿舍门口,深吸一口气,放轻动作拧开了门锁。
一股熟悉的刺骨寒意扑面而来,比室外的深秋更甚。
宿舍里黑黢黢一片,祝辞意环顾一圈,都没看到人影,他心猛地漏跳一拍,人去哪儿了?
走近才发现阳台门虚掩着,把门拉开些,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晕,祝辞意看见贺清野一个人站在栏杆边,背对着,微微弓腰,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穿着黑色高领毛衣,身体似乎在抑制不住地轻颤,透着一股从未见过的紧绷和……脆弱。
面前的人真的是龙吗?
像贺清野这样冷静淡定的人进入换鳞期也会变得疯狂,失去理智吗?
良久,祝辞意艰涩开口:“贺清野,外面很冷,你不进来吗?”
夜晚空气冷冽,外公说过龙进入换鳞期会格外畏冷。
高大男生的背影一僵,再回过头表情却是与平时无异,“你回来了。”
“嗯,我去看纪方路的外公了。”
“好。”
“你…今天有没有不舒服?”
“好多了。”
言语寥寥,两人回宿舍,关上阳台门,将外面的冷风和光亮一并隔绝。
时间太晚了。
想说很多话一时无从说起,祝辞意道了晚安,各自睡去。
*
祝辞意是被一阵压抑的呓语声惊醒的。
他下意识看向对面的床铺,才过初秋,贺清野的被子换做了厚厚的棉被,快到一米九的高大男生缩在棉被中裹成蚕蛹,似乎抗拒外界的一切。
心中不安,祝辞意跳下床,点亮一盏昏黄台灯,照亮宿舍一角,悄悄地走到贺清野床前察看情况。
贺清野蜷缩着,额间布满细汗,眉头紧皱,祝辞意踮脚伸出手,本意是擦汗,甫一抚上他的额头,入手是难以想象的滚烫,那温度灼得程雪霁指尖一缩。
贺清野在发烧!
这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体温。
“贺清野?贺清野?!你还好吗?”祝辞意焦急呼唤。
贺清野此刻意识模糊,呼吸急促灼热,根本回应不了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是换鳞期的征兆,还是已经进入换鳞期了?
那要怎么办?
祝辞意焦头烂额,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人类的退烧药对于龙起效果吗?还是……要不要打电话问问纪外公,他知道如何处理吗?
从没有遇到过如此棘手的难题,祝辞意肩后的印记也隐约开始火辣辣地疼起来,无暇他顾,看见桌上的空水杯,慌不择路地倒了满满一杯.
起码水是生命之源,是人是龙缺水都会活不下去。
祝辞意搬了椅子站上去,比上铺高出半个身子,他拿着水杯,艰难地喂贺清野喝水,他的嘴唇紧闭,根本无济于事,半杯水全流走了,脸颊湿透。
祝辞意又拿了纸巾擦拭,轻轻的擦脸,注意到贺清野脖颈的皮肤也变得浅而透明,而一片片凸起的半圆形轮廓清晰可见,不是别的正是龙鳞。
这次,祝辞意亲眼见证,百分之一百确定,那些银白色的鳞片是从贺清野身上褪去,继而生出新鳞。
如果说外公说贺清野是龙的时候,祝辞意还存在一丝一毫的侥幸,现在彻底泯灭。
祝辞意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的脖颈处,指尖下是灼热的触感,更多的是凹凸不平。
贺清野像是感应到什么,倏然睁开眼,然而那双平日里漆黑如墨的眼眸此刻失焦地半睁着,瞳孔银光流动,喉结滚动,声音破碎不堪,“不要…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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