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他远点……不要靠近……】
外公的话反反复复地在耳边回荡。
不知何时,外面开始飘起细密的雨丝。
紧接着,雨丝越来越密,越来越急,很快织成一张灰蒙蒙的巨网,笼罩了整个校园。
贺清野硬生生地捱了一夜,意识浮沉,忽梦忽醒,尽快离开宿舍是最佳选择,但是身体内部的变化昭示一切太晚,恐怕一出宿舍,他就会化龙,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换鳞期怎么会比预料中来得早,到底是哪里出错了?他什么都想不了,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远离那个不知所谓的人类。
而祝辞意压根没有远离他的想法。
他忧心如焚地看着贺清野,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身体细微地颤抖着,仿佛每一寸肌肉都在承受着难以言喻的酷刑,就知道此时此刻他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贺清野,你告诉我,怎么样……怎么样才能让你好受点?”祝辞意急得要哭出来。
贺清野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他紧闭着眼,长而密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不知是不愿意说,还是根本开不了口。
狂风骤起,卷着硕大的雨珠,疯狂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愈来愈响,愈来愈急。
祝辞意又开始絮絮叨叨,语无伦次,“贺清野,你……你是不是担心什么,你完全不用介意……其实我已经知道……知道你的身份,你是--”
话未说完。
“砰--”床板被什么重物敲击的声音。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撕裂天空,极其短暂地照亮了暗黑的宿舍一隅。
就在这瞬间,墙壁上毫无征兆地映出一道银白色的的光影。
“啪!”
祝辞意只觉得脚踝一紧,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大力道传来,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那东西猛地拽倒,向前扑去。
视野天旋地转。
预想中冰冷坚硬的撞击并未到来,他重重地摔在了贺清野的狭窄床铺里,身下是层层叠叠的厚被。
祝辞意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贺清野的眼睛,一直紧闭的双眸已经睁开,但是他的瞳孔不再是人类的黑眸圆瞳。
而是两道银色竖瞳,缩得仿佛一条细线,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在幽暗中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微光。
被这样的眼睛牢牢锁住,就像被某种失控的野兽攫住,祝辞意不敢动弹。
时间似乎变得极其漫长。
脚踝像被冰凉的藤蔓缠得越来越紧,“嘶”,祝辞意吃痛地倒吸了一口气。
贺清野的银瞳骤缩。
蓦地,脚踝处的那股力量消失了,祝辞意一眨眼,贺清野也不见了。
速度之快,几乎在一瞬息发生的事,祝辞意保持着躺的姿势,胸膛剧烈起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几个深呼吸之后,他才慢慢坐起来,安静的宿舍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与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极其隐秘的、压抑的闷哼声。
断断续续,模模糊糊,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捂住,从宿舍的卫生间里透出来,像受伤的野兽在巢穴深处痛苦的呜咽。
祝辞意瞬间清醒了。
心脏在黑暗中猛地一跳,撞得胸腔生疼。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呃--” 又是一声,比刚才更短促,更痛苦。
祝辞意几乎是滚下床的,冲到卫生间门口。
门缝里没有透出灯光,里面一片死寂,仿佛刚才那几声呜咽只是他的幻觉,但空气中扑面而来一股熟悉的气味。
犹如之前好几次在贺清野周围隐隐闻到的微弱气息一样的气味,如今是千百倍地放大,像是身处极冻寒潭,全身毛孔都浸润在寒气中。
风暴来临前的气息。
顾不得那么多,祝辞意一把推开了卫生间门。
狭小的空间里,浓重的黑暗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高大男生背对着半跪在浴室的瓷砖地面上,整个人蜷缩着,像一张被强行拉满又即将断裂的弓。
他低垂着头,一头凌乱黑发全然变成了银白色,如同落满了霜雪。
睡衣早就被撕裂,露出了大片的肌肤,从祝辞意的视角望去,只能看见背部肌肉正在剧烈痉挛,沿着脊骨两侧,覆盖着一层层细密鳞片,仿佛有无数条细小的蛇在疯狂扭动。
刚刚褪下的无数旧鳞就掉落在瓷砖地面上,在幽暗中折射出微弱冷光,边缘似乎还粘连黑红色液体。
是血。
空气里那股金属腥甜味,正是从这些散落的鳞片弥漫开来。
视线下移,祝辞意眼睛骤然睁大,终于明白了刚才缠着脚踝是什么。
是贺清野变出的龙尾。
贺清野现在是人身龙尾的形态,布满龙鳞的银白龙尾在浴室狭小的空间盘踞着,龙尾粗壮狰狞,腰身和龙尾交界的地方伤口撕裂,黑血丝丝缕缕渗出。
【离他远点……不要靠近……】
耳边响起再次响起警告,但瞬间被心中汹涌的情绪淹没。
祝辞意非但没有退后一步,反而上前跪在地上,“贺清野,你--”
贺清野此刻早已神智不清,方才只是凭借着一瞬间的清醒躲到卫生间,以免伤到人。
但祝辞意的靠近激发了动物的自我保护本能,龙尾毫无章法地扭曲摆动,带着呼啸的狂风,朝祝辞意的方向狠狠挥来。
须臾之间,连一秒都不到,祝辞意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避无可避,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闭上了眼。
“咔嚓--”身后响起了巨大的撞击声。
而自己身上没有任何疼痛,祝辞意颤抖着睁开了眼睛。
遭殃的是卫生间的门,木门轻易被拦腰砸断,上半截直接甩出去,连接的金属铰链断裂,惨不忍睹。
祝辞意回头,看见的却是龙尾原本受伤的位置汩汩流出更多的血,漫了一地的血。
祝辞意明白过来,龙尾在最后一刻砸向木门,也不愿意伤了他。
贺清野在保护他。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惜伤害自己,依然选择保护他。
“贺清野!”祝辞意嘶声喊道,声音带着哭腔,“我在这里,我不会离开你的。”
*
茅草屋。
温暖摇曳的火光中。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苦涩草药和焚香气息。
贺清野眼眸半阖半开,看到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沾满了墨绿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自己受伤的鳞片边缘,药膏清凉,极大地抚慰了疼痛。
他竭力将眼睛睁开些,视野之中出现一个白衣少年,神情专注,眉眼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看见自己的伤势似乎极其不忍,极其心疼,边抹药膏还轻轻地吹一口气,引起贺清野皮肤一阵酥麻,龙尾都小小的颤抖。
过了一会儿,贺清野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甚至无意识地往少年的方向凑近了些,少年的手顿了一顿,似乎还轻笑了一声,手下动作更轻了。
最后,甚至带着安抚的意味,摸了摸贺清野的头发……
几乎要沉溺在这样的温暖里。
但一转眼画面又变成了漫天的大火,祭坛上白衣少年倒在血泊中。
“不要--”
昔日梦境消散,贺清野猛地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近在咫尺,是祝辞意。
祝辞意的手正在抚摸他的头发,手心虚拢,指尖插入银发中,一下下地梳理着,动作有点笨拙。
“忍一忍……”
祝辞意似乎并不知道他已经醒来,还在像哄一个生病的孩子,声音格外温柔,“很快就过去了……贺清野,一点儿都不痛,再忍一忍……”
蓦地,贺清野呼吸彻底停滞了,他发现了一件让他更为难堪的事:他的龙尾不知何时缠在了祝辞意的腰间,一圈又一圈,从小腿一直萦绕到腰,如同枷锁,令人无可挣脱。
贺清野的脸瞬间烧起来,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到脖颈耳朵。
他不知道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小时前。
眼见贺清野奄奄一息,受伤的地方血越流越多,怎么止都止不住,几乎要血竭而死,祝辞意注意到,在腰下方血肉模糊的地方,有一片异乎寻常的巨大鳞片,浸透鲜血,边缘翻卷,像是被强行撬开的贝壳。
在这片旧鳞之下,却有另一片更银白莹润的崭新鳞片割开血肉,正一点点从缝隙间探出来。
外公说过,逆鳞是龙族命门所在,形状最大,覆在腰身之处,换鳞的时候最艰难最痛,犹如抽筋断骨,极有可能会因此丧命。
可想而知,这片无疑就是逆鳞!
换鳞显然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但要命的是,这片原先的旧鳞十分顽强地嵌在皮肉之中,每一次呼吸,都会牵连到那一点黏连的地方,继而撕裂开更大的伤口,激起贺清野身体上的一阵战栗。
祝辞意看得心惊胆寒。
他心想,贺清野如今的体力明显支撑不了褪下逆鳞,必须、必须要靠外界的力量。
而现在还能靠谁呢?
祝辞意决定亲自拔下贺清野的逆鳞。
反复深呼吸数十次,祝辞意再次看向贺清野血淋淋的伤口时,眼神变得异常沉静,接着他试探般地伸出手指,用指腹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片旧逆鳞。
指尖传来的触感奇妙而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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