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青松完全呆住了,呐呐:“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褚无相道:“收拾一下,今晚我要在这儿住。”
满青松脱口而出道:“绝对不行!”
时逢春也在一边附和:“师父,这只念怪邪门的,不像好念,咱……”
褚无相没表情地瞥他一眼。
时逢春立马安静:忘记了,真论起邪门,谁他妈有他师父邪门?魂飞魄散八百年,说复活就复活了。
褚无相看向满青松,征询他的意见:“你还想不想救她?”
满青松一听这话,又犯了难,但要是为了救自己姐姐,冒险让男人留宿大院,这样的事,他决计做不出来。
正纠结时,枯死的古梅树干突然一阵晃动,众人抬头看去,只见戚还山独自倚在古树上,抄手抱在胸前,含笑看着他们。
“要不这样,让他男扮女装?”戚还山挑眉道。
满青松双眼一亮:“好,这个好!说不定能成!”
褚无相平静抬眼,心中却骂多此一举,原想拒绝,但在下一瞬,临时又改了主意。
他的目光越过树下的戚还山,看向那轻轻晃动的古梅。恍惚中,他似看到风中有白透的花瓣悠悠飘落,落在戚还山肩头。
阳光也踩着那些花瓣,在他肩上跳跃。
有那么一刹那,褚无相隐约在戚还山身上看见了一道熟悉的影子,是红衣银甲,也是少年将军。
他眉眼微动,晃了下神,待再看去,戚还山依然是那副现代模样。
褚无相捏了下耳垂别开目光,对于满青松的安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于是在场众人权当他默认。
满青松目视褚无相的高身量,认为一般女装他穿不下,于是叫人速去古城一趟,找了家古风汉服租借店,很快给他们送来一堆衣服。
戚还山接过来推给褚无相:“你先选。”
褚无相看着那堆花花绿绿的裙子,想到什么,转头问满青松:“你家绿萼梅传说里,有提到将军府女儿与那中原谋士的长相或是穿着吗?”
“有,”满青松回,“将军府女儿喜穿蓝色,那中原谋士……没记错应当是月白色衣衫。”
褚无相有了答案,在那堆衣服里千挑万选,选中了一套花纹最少、款式最简单的月白色长裙。
满青松着急忙慌地劝:“时老板,你为什么选这个颜色,你傻呀!”
让他穿女装,本是为了保护他不被瓷新娘盯上,这人倒好,偏往那个负心汉上靠。
“脑子没进水,没被门夹,不是猪脑。”褚无相行云流水地换装,仿佛预判了满青松的心声,连珠炮弹似的堵他口。
褚无相不怕瓷新娘盯上他,他就怕对方不来。
满青松反应过来:“你故意的?”
说着一抬头,愣住了。
只见褚无相一袭月白交领长裙,腰际有坠玉的白色丝绦压住轻纱做的裙角,整个人仿佛一棵挺立苍松、清润玉山。
他单薄白皙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淡蓝色血管,双唇则如初绽时的桃花,透着微微粉色。浓黑的睫毛每一次颤动,都宛若蝴蝶穿过花丛。
像这般清丽、纤弱,美到不真实的人,似乎一碰即碎,好像下一秒就会从世上消失。
满青松近乎是有些痴迷地看着他,半晌呢喃:“时老板,你要真是个女人该多好……”
他说着老毛病又犯了,忍不住向褚无相伸出双手,想要握一握他。
不料路刚走一半,戚还山突然向他看了一眼,接着,他脚下好像被什么东西绊到,身子一斜,拽着时逢春双双摔进了一旁的花丛。
两人带起了一阵风,花瓣随风纷纷扬扬。
戚还山忍不住探出指背,抚上褚无相眉骨,轻轻扫下一片花瓣。
这一举动颇有些突兀,花瓣落地,两人抬眼对视,皆是一愣。
戚还山捏着那片花瓣,用力到指节发白,只觉指腹一片黏腻,都是花汁的触感。
他现在无比后悔提议褚无相穿女装了。
要是只穿给他看就好了,要是只属于他一个人就好了,要是他的眼里只能看见自己就好了……
晚上的行动少了一个人,穆昆玉接到本家打来的电话,好像是穆家出了什么急事,需要家主回去主持大局。
穆昆玉不得已,提前订机票离开,上路前多次看着褚无相欲言又止,但碍于戚家、满家人在场,没寻到机会,最终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褚无相留了个心眼,入夜前果然收到了一条穆昆玉的短信——“小心满青松,我怀疑他有问题”。
“时老板跟谁聊天呢?”
褚无相一抬头,发现满青松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褚无相摁灭手机屏幕,摆了摆头:“是穆家主,她祝我一切顺利。”
满青松哦了声,似乎是信了,没再深究。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满家大院亮起电灯,大约为了配合老宅氛围,还煞有介事地点起了红灯笼。
满青松并未向父母报备留宿众人的事情,只悄悄让他们藏在满月容厢房对面的屋子,等待时机来临。
“虽然时老板白天也看到它出来活动,但它真正可怕的模样,只有晚上才能看见。”满青松向众人说道。
时逢春耳朵贴着门听外面动静,问:“啥可怕?”
突然,身后一阵大力袭来,拽着他往后,与此同时,门外忽然阴风怒号,木门哐哐叫嚣起来,连带着屋顶似乎都在震动。
时逢春吓一大跳,转头看见他师父正拎着他衣领,双目一眨不眨,紧盯门外。
只听风声呼啸中,隐约有悠扬的笛声响起,一道嗳嗳的低诉缓缓流入众人耳朵。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步春闺怎便把全身现!”
歌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些听不真切。
那嗓音并不算好听,细而嘶哑,像出了故障的机器,偶尔冒出一两道尖利的嚓嚓声,听得众人直起鸡皮疙瘩。
时逢春呆呆眨眼:“这唱的是什么?”
“《牡丹亭》。”满青松压低了声音,“以前还不这样,自打姐姐从你们书店回来,它便夜夜唱这个。”
那歌声愈来愈近,褚无相无声走至门边,目光透过门缝探向外面庭院。
庭院里不见其人,只闻其声。白天被时逢春、满青松压断的花丛尚未被人处理,此时一地狼藉,庭院沐浴在暮色黄昏中,竟有些许荒败的错觉。
那声音还在唱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褚无相在视野边缘看到了一方红色衣角。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歌声随那抹红色身影进入到庭院。
时逢春见褚无相一直没动,好奇地跟过来,趴在门缝处,屏息凝神往外一瞧,顿时吓得肝胆俱裂!
只见庭院中出现了一个与古梅树下深埋的那个瓷新娘无异的人偶,它脚下汩汩流淌着鲜血,行经之处,都是血路。
满青松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对时逢春道:“我早说过吧,它到了晚上很可怕的,你还不信。不过无所谓,我跟它朝夕相处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已经看习惯了,就还好。”
“……”时逢春说,“你语气得意什么啊。”
这是什么值得得意的事吗!?
那瓷新娘一步一顿,慢慢来到了那丛断花附近,它抬起右手,轻轻抚摸着一朵即将断头的玫瑰。
它动作极缓,缓到那玫瑰彻底被风吹折,“啪”一声落地,它还依旧抚摸着花枝头上的空气,仿佛花仍然还在原处一样。
风停了。
时逢春盯着它动作,几乎快忘了呼吸。
四周安静到了极点,瓷新娘蓦地转头,双眼直勾勾看向众人所在房间。
时逢春头皮陡然发麻,下意识拉着身边满青松,东倒西歪摔成一团。
戚还山反应极快,骂了声“操”,闪身跳开,却还不忘伸手捂住满青松和时逢春口鼻。
“屏住呼吸!”他低声提醒,然后抬眼去看褚无相。
褚无相只留了个背影,他立在门边,罡风近前也岿然不动。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瓷新娘的歌声骤然放大,几近是趴在众人耳边唱。
庭院中还能看见瓷新娘的残影,而它的实体已瞬间移到了众人藏身处,头抵着外面木门,黑漆漆的眼珠透过门缝将众人望着。
时逢春瑟瑟发颤,下意识拉住身边的满青松,然后发现对方手心冰凉,也在发抖。
时逢春一把甩开他,嘴还被戚还山捂着,在心里骂了声“怂包”。
褚无相蹲下来,腰际的玉坠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时逢春叫这声细微的动静搞得有些神经衰弱。
褚无相却丝毫不管,他让自己的视线与瓷新娘身高齐平,主动与它对视。
瓷新娘:“……”
双方僵持良久。
瓷新娘“看”了半晌,并未觉察到活人气息,于是它后退半步,继续唱曲:“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外烟丝醉软。牡丹虽好,他春怎占得先!”
便如此一边唱,一边挪动脚步沿走廊往前。
戚还山松开时逢春两人。
时逢春倒吸一口气,惊诧:“它怎么就走了!?”
戚还山:“它看不见,靠嗅觉和听觉辨别人类。”
时逢春顿了一下,目光微闪。
怎么说,他和他师父,应该都不算人……吧。
随即心中一喜,那他们碰上瓷新娘,岂不是无敌了?
戚还山解释完,视线在时逢春身上略停了停,绕过满青松,借着屋外透进来的月光,闲闲打量这屋子。
听满青松说,自从十年前满家男丁全部搬出大院,这里就空出一半房间,十年来无人居住,久已蒙尘,屋里一切摆设仿佛加了层灰色滤镜,屋顶也萦绕着淡淡的死气。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褚无相对屋内发生的一切并不关心,他盯着外面走廊,那唱声再度小了下去,眼见瓷新娘即将消失在走廊拐角,褚无相立马起身,将木门拉开一条缝,闪身便出了门。
时逢春吓得“卧槽”了一声,满青松也张大嘴巴,两个人下意识紧紧抱在一处。
时逢春觉出一丝不对劲,气道:“你不是说不害怕吗?”
“……”满青松也气,“这不能怪我呀,谁知道你师父这么莽啊,他是人吗,这都不怕?”
时逢春懒得理他。
他很想告诉满青松,胆子大小并非取决于你是不是人,譬如他就不是人,但胆子就跟满青松一样小,以先入为主的物种偏见评判对方的举动,最不妥当。
褚无相来到走廊,却不见了瓷新娘踪影。
庭院中的《牡丹亭》歌声顿止,就是这时,他听到身后响起几道铁链摩擦地面发出的窣窣声音。
回头一看,一张细弯眉、猩红唇的蜡黄色瓷脸几乎贴着他看。
它发出“桀桀”的笑声,开口道:“你来了……你来了……”
“你终于来了……”
“我的夫君……”
褚无相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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