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要进这个茶馆。”姑娘抿着嘴,细长的眼睛扫过穿了好几层旧布的说书先生,那双带着水光的眼睛好像会说话,里面盛着并不多的烦恼。
青年模样的人穿着深蓝色劲装,腰间佩有弯刀,不轻不重地握着女子的手腕:“可是我听说这里的菜很好吃,算是有真州特色的。”
姑娘又看向了元鉴,那眼神像是话本里刚化成人形的精怪,带着纯真,也天生是能引人沉迷的。
元鉴若有所思地面向女子身旁的男子,问道:“只是吃菜?”
男子看向元鉴,冷笑一声,坐了下来:“只是吃菜而已,人多的地方我不出刀。”
说书先生抖了一下。
姑娘微微皱了皱眉,柔柔地靠在男子肩膀上,男子刚扭头望她她又忽然坐直了身子,挑了挑眉毛像是在逗对方,笑得不怀好意:“我要去晚上的灯会玩,去之前,要在这里最好的成衣店买最适合我的裙子。”
“好,等我吃完饭。”男子说。
姑娘侧过脸,好奇地打量着茶馆,她眼神懵懂也迷离,说话时晃着下巴:“现在就让侍女去选啊。”
男子抓起一块山楂糕递到她嘴边,姑娘泄了一口气,咬了下去。
“姑娘,我叫赵乘风——晚上的灯会要不要一起去?”
男子把腰间的刀解下来放到手边。
“赵乘风,你不得无礼。”元鉴提醒道。
姑娘趴在男子肩上,肩颈皎洁,指甲上被细致地染了浅蓝色——那染料有微毒,她的长发丝丝缕缕地垂在男子身上,白得像半山腰的雪,细长眼角扬起的弧度能让人心痒。
女子的笑声像清泉:“好啊,你陪我去。”她扶着身旁的人的肩膀站了起来,骄傲地扬起脖颈,身上的轻纱微微向外鼓起:“但是你得感谢我,有这么一位美丽的姑娘愿意跟你去赏灯。”
“你看清了我的样貌,我却不知道你是什么样子的。”她的眉毛挑起来时眼睛里闪着碎光。
赵乘风俯下身行了一个异族男子在为美丽的姑娘跳舞前所行的礼:“我晚上在琉璃河边等你。”
“今晚还能看到漫天烟花!我会买好灯笼,把帷帽摘下来,和你去看河对岸做成鲤鱼一样的巨大花灯还有天上的星星。”
元鉴扶住了额头,抿着嘴深吸了一口气。
男子几次摸到了刀柄,又深深地呼吸了两下,把手松开了,咬着牙夹菜。
“师父,我们晚上也出去玩如何?顾师兄也一起来啊。”沈烽凉笑着说。
顾苍山摇头:“你们去。”
元鉴道:“行,真州现在可热闹。”
沈烽凉笑得更开心了,夹菜的时候想把嘴角绷直,又忍不住翘起了嘴唇。
顾苍山把自己的碗挪远了一点点。
男子敲了敲桌子:“说书先生,怎么不讲故事了?”
远处的角落里,说书人丢下了木板低着头,动作有些扭捏也有点滑稽:“好像讲什么都不太好。”
“我这里也没有啥开心的故事。”
“那你会戏曲里的变脸吗?”男子夹了块糖醋排骨。
说书先生笑道:“这个我倒是会的。”说完就抬起手往脸上一扯,原本有些沧桑的面孔像一张皱巴巴的纸杯被撕了下来,他猛一抬头,顶着一张新脸,笑了两声又蹿出了窗外:“你可不能要我的命,我能赖活着这么多年,可是很难杀的……”
“你这些年也算得上是神出鬼没了,之前竟然没有撞到我头上,今天能在这里遇见真是好巧。”男子继续说着:
“我既然看到你还活得好好的,那你是躲不了我的。”
“我知道,我知道——”茶馆的四周响起回音。
"你现在不对我出手,是不想要伤及无辜——"
男子低头夹菜,反驳道:“什么无辜?我只是不想惹麻烦。”
“七日后我来找你,那时我们再选个合适的地方把旧怨了结一下……你该叫你元鉴?”男子突然扭过头问。
元鉴应了一声:“是,前辈是想要……”
“我想找你要一样东西,本来是想买的,但这东西钱买不来,所以只能找你讨要了。”男子说道。
元鉴点头:“只要是我能给的,我都会给。”
男子的神色和缓了些:“我真名叫姜长策,有机会我们再详谈,回见。”
姜长策站了起来,提起刀,元鉴的下颌绷紧了一瞬间,挡在赵乘身前。
“我受过羊家的恩惠,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情。”姜长策握着刀环住姑娘的肩膀走了。
女子扭头对着赵乘风笑了一下。
元鉴说:“我不会让你对不起谁。”
………
……
琉璃河的水像明镜,画船在水上滑过,太红了,红得像血。
画船内的楼阁中,白发的姑娘飞舞在半空中,玉一样莹润的手臂抱着小阮ruan弹奏乐曲,颤抖拨动在弦上的手指软得像是没有骨头,她手中乐器的声音本身就自带着柔弱,弹到本该激昂的地方也只是显得不甘与无力。
贵族公子们争相将紫红的绸带丢向她,女子纤细的腰肢在飘零的丝带中转动,她嘴里噙着笑。
红色明明是很热切的颜色,但红纱在她周围翻飞时却衬得女子的面容有几分阴森。
“我来晚了——”楼阁里响起赵乘风清亮的声音。
姑娘飘向他,单薄的衣衫微微浮动,她的倩影像一抹幽魂。
公子们不甘心地向赵乘风的方向望去,但他们看不清这个人的面孔。
“敢问姑娘姓名?”灯光照不到的阴影中,赵乘风问道。
“你叫我静姑娘。”她的吐息都是冷的。
赵乘风拉着她的袖子下了楼阁走到船头:“快到岸了,我师兄在那里。”
琉璃河边,一队打赤膊的汉子将两三人高的鲤鱼花灯举起,鲤鱼的倒影在水中移动,锣鼓声传到画船上。
“那里有个货郎。”元鉴站在鲤鱼灯的不远处说:“我听见各种小玩意儿的声音了,我们去找他。”
元鉴说:“我以前的兄长一有机会见到他们都会很高兴,我现在也可以这样了。”
他们挤在人群中,冲到货郎面前,元鉴竟然买走了一个小灯笼。
“你又看不见,你买灯做什么呢?”货郎在旁边开玩笑。
元鉴仔细地摸着小灯笼,又把它交给沈烽凉:“你帮我点一下。”
他扭头对货郎笑道:“我是看不见,但我知道大家都点了灯笼,都很开心,我也想点灯笼,我也会很开心的!”
灯笼亮了起来,元鉴浪费着手底下的亮光,笑得很自在,红光让他的脸色也染上了一点虚假的红润。
沈烽凉买了个九连环,在元鉴旁边晃得“叮叮哐当”地响。
人群中有惊呼声。
元鉴继续笑着,笑声又渐渐微弱了下去,他捂了捂嘴,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又习惯性地握住了沈烽凉的手臂去支撑自己的身体。
画舫靠到岸边,赵乘风喝了一口桂花酒,跃了过来。
他随手戴上了一个面罩,回头问:“静姑娘,你说他们在喊什么?”
“不知道呀,我们去看看。”
天上有烟花炸开,元鉴执着地抬头去看。
“是烟花——”
“……好漂亮”
“红色的!”
岸边有人在大声呼喊,鲤鱼摆动起笨重却艳丽的尾巴,漆黑的大眼睛凝视着众人。
鲤鱼迎着风游向一面老城墙。
城墙下有人捂住了嘴。
元鉴抿了抿嘴角。
沈烽凉在旁边问:“师父,你渴了吗?那边有凉茶。”
“你抬头看。”元鉴说。
沈烽凉疑惑地望了对方一眼,又和周围的很多人一样向上看去。
一颗还带着肉感的人头被挂在城墙上,那人头看起来保存的很好,活人一样的血还在往下淌,但眼皮被强行扒开,眼珠子有些干瘪了。
他的神情很惊恐。
鲤鱼僵硬地停留在晚风中。
“死人啦——”卖货郎喊着:“出人命了,城墙上有人头!”
“快回家呀。”
男的女的老的小的挤在一起,好几股人流互相推搡,静姑娘抬头看了一下,急忙用袖子挡住了半张脸:“真是的,什么脏东西都往城墙上挂。”
赵乘风替她挡住了人流:“我们先找家店进去坐坐。”
两人在大道上挤来挤去,又好不容易钻进了一条六尺宽的小路,在小巷里七拐八拐找到了一家破客栈,低着头进去了。
客栈的楼梯上尽是灰尘,那里还蹲着一个人,穿着灰色的衣袍,长得实在是平平无奇,一个正常人得仔细看个五六次才能记住他的长相,但那青年的身段很好,简直是和那张脸格格不入,脖颈肌肉线条流畅,肩膀是恰到好处的宽,腰间的弧度像残月。
他手里正拿着富家小姐才会有的背面刻了小老虎的铜镜,看着镜子,目光里几乎有留恋。
青年的手渐渐握紧,镜子竟然被碾成了粉末,散落在他身旁的灰尘中,还带着碎光。
赵乘风搬了两个椅子背对着他坐了下来。
灰衣男子弯着腰站了起来,悄无声息地走上楼。
………
……
“这段时间怎么总是出些怪事?吓死人了,以后还能不能出门啊。”人群中有个嗓门大的妇人喊着。
“上上个月有个有钱人家的夫人还被烧掉了咧!好可怜。”
“是袁氏吧。”
“上个月还丢了两三个黄花大闺女,其中有一个还是个大小姐。”
“那谁家的娃娃也不见了,怎么就没人管?”
“那些吃肉的才不会管咧。”
街道上,一名穿着便装的壮年男子问身边的小捕快:“那上面挂着的人你可认识?”
“嘶——好像是袁家的长房长孙,头儿,这还得把那拿下来确认一下。”
捕头和元鉴擦肩而过,突然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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